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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3-10 02:34
我平时忙于俗务而很少读诗,然而,一读到老友阿库乌雾的诗作,眼前总浮现出一个着汉人装,吟彝语诗,面带微笑,执着地行走于多元文化交汇地带的彝族文人歌者的形象。这次彝族文学笔会在攀枝花召开很有意义。这里是金沙江和雅砻江交汇处,也是多元文化交汇处,是古代中外经贸往来、文化交流的南丝绸之路上的重镇。阿库乌雾得风气之先,自觉地做一个多元文化交流的践行者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阿库乌雾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创作,有彝族母语文学史上第一部现代诗集《冬天的河流》(1994年)、彝族母语文学史上第一部现代散文诗集《虎迹》(1998年),以及《走出巫界》(1995年)、《神巫的祝咒》、《密西西比河的倾诉》等诗和散文诗集问世。阿库乌雾的创作,可以用“兴观群怨”的诗论来评说,但它们绝难以主流意识形态加以图解;可以以文学人类学的理论去规范,却不可以用文学概论的框框去拘囿;我们只能用跨文化的眼光来打量,才可能发现这些作品内在的精神和价值。
我们在谈论彝族诗歌或少数民族创作的时候,往往喜欢用“尴尬”、“捍卫”、“抗争”、“悲壮”一类的词语,摆出一副与所谓的主流话语抗衡的姿态。我们何不用“延续”、“自觉”、“建设”、“创新”、“交流”等等词语来取而代之?阿库乌雾本人实际上已经开始走出前期的压抑、苦闷和对抗的状态,积极主动地融入时代潮流,以一个创造者、建设者和交流者的姿态,敏锐地抓住诗歌灵魂,继续用双语创作,为多元文化的发展交融贡献力量。他的创作和诗歌观念已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提到他的创作,我头脑里就自然地冒出这样几个关键词来:
第一是“母语”。语言是一个民族最核心的文化要素,语言的生命就是民族的生命。母语叙事是让母语生生不息的最有力最重要的方式,而当代彝族母语叙事只在四川彝区保留,其他彝族地区只有母语的古代典籍和民间口头文本,没有母语当代文本。因此,阿库乌雾坚持以母语创作,用自己的行动来延续母语的生命。但彝语诗歌在国内可供发表的刊物很少,于是,阿库乌雾一方面用汉语创作,不仅融入汉语生活经验,甚至不乏当代汉语诗歌的后现代印记;另一方面,他采用朗诵的方式来发表彝语作品。他认为:每一次朗诵就是一次发表。朗诵还可以使诗歌的音乐性得以充分展现,这正好传承了祖先史诗唱诵的传统,使不能看懂彝文听懂彝语的人(包括本民族中不识彝文不懂彝语的人),通过朗诵来欣赏彝语的美妙。因此,他的彝语诗歌,不仅有文字传达的意义,还有用独特的朗诵风格表现的声音之美。在意识深处,阿库乌雾深深地浸淫于彝文化的精神世界,诗歌传达的是饱含母语文化精神的情感,是活生生的彝民族生活图志。
在《永远的家园》中,阿库乌雾曾写道:我写作,故我生存。我用母语写作,故我以母语的方式生存。我也曾在一篇评论阿库乌雾诗歌的文章里说过:“语言是“此在”在天、地、人、神四方结构中得以“诗意地栖居”的家,并使之成为有根的存在。自幼生长在大凉山彝族地区的诗人,彝语就是他存在的家园。”母语是阿库乌雾的存在之本,是他诗歌的存在之根。阿库乌雾用20多年的坚守和探索不断告诉世界:全球化时代世界各地少数族群母语叙事的文化史学意义和语言生命价值。
如今,全世界每两个星期就有一种语言在消失!少数民族文化随着语言,像雪线一样不断下移。我们的民族诗人在用文学创作保护着自己的语言与文化。这种诗性的、具有悲壮色彩的语言抗争,不能不引起我们对语言保护和发展的思考。
第二是“神性”。阿库乌雾的创作弥漫着神性,不是因为题目,比如诗集名《走出巫界》、《神巫的祝咒》,诗歌名《神谕》、《巫唱》、《风祭》、《神铃山谷》、《山神》透出神秘的气息,这是外在的。还有一种,是作者对彝族的传统毕摩文化和民间信仰仪式进行解读和美学观照的作品,这是有意为之的民族之魂探源。而我说的神性,是一种内在的意蕴,是当诗人写到故乡的土地、山川、河流时那种自然流露的原始的神秘的感觉,那是与自然亲近的结果。当然,这种神性也是追溯民族文化传统的必然。一个善良的民族,自然纯朴的天性必然会导致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与向往,神性的痕迹无处不在。他们可能生活在艰难困苦之中却乐观开朗,他们祖辈守着毫无希望的土地而毫无怨言,这就是神的力量。当阿库乌雾遇到“两难”的困境之时:就是必须要在被压缩了的生存空间——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空间,寻找释放语言与文化巨大压力的途径。于是,他一边用第二语言创作,努力营造出彝语与汉语、彝文化与汉文化对话的场域,努力以最可能被接受的诗美标准、诗意技法去追念远古民族精神、文化传统和历史事迹,在怀旧情绪中获得新的情感依托。这时候,诗人往往不是以现实的思维逻辑去进行构思,而是在寻求一种冥冥之中可以解释一切的天意或神启。这就与那种人在无奈无助的时刻,仰天祝祷的长叹,对生命、力量与命运的探寻和追问异曲同工。这也是一种信仰的力量。
第三是“人类”。阿库乌雾没有因为对母语的挚爱而囿于母语文化的小天地里。恰好是得益于对汉语言表达方式和对汉文化的熟稔,使之能够穿梭于彝汉语言文化之间而游刃有余,使他能把眼光投向人类共同的文化传统和知识谱系。
出于这样的“人类”意识,阿库乌雾借鉴现代散文题材广泛、结构灵活、语言精练的特点,创作了大量融合彝族诗体文学因素的散文作品,打破了彝族文学惯长于诗的创作而无散文的传统,为开拓彝族文学视野,进入全球文学体系做了创造性的工作。他认为:通过母语创作表达和呼吁的少数族裔母语的动态保护这一人文命题具有世界性、人类学的意义。只有通过个性化的传播,文学艺术才会产生共鸣,文学艺术的创造意义和审美功能才能得以最大化实现。
出于“人类”意识,阿库乌雾借助多元化时代文化意识的力量,以后现代的变形、反讽、解构、拼贴等等艺术手段,以及汉彝文化气息夹杂的诗行和创新的意象,表现出与世界对话的姿态。阿库乌雾还试图超越自身民族文化的立场,在诗中对民族文化进行自觉反思:反思本族文化与人类进步文化的抵牾,反思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各种弊端。
出于“人类”意识,阿库乌雾走出彝乡,走向世界,关注印第安保留地、黑人文化中心、苗人文化中心,与印第安长老、黑人作家进行交流,并创作出人类学诗集《密西西比河的倾诉》,《哥伦比亚河的召唤》。
母语、神性、人类,这几个关键词塑造了一个挚爱着母语,坚守着信仰,关注着人类,放眼于全球,游走于多元文化地带的彝族诗人阿库乌雾。他的诗文突破了彝族文学的疆界,汇入了人类当代文学创作的大潮,融进了全球多元文学交汇的领域。于是,阿库乌雾的作品不仅属于彝家,也属于中国,属于人类。
2013年8月17日
文章编辑:蓝色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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