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学研究网

www.yixueyanjiu.com

首页-->民族文学

启动整个彝族文化的书写时代(一)

作者:阿索拉毅文章来源:彝诗馆.访谈
发布时间:2016-04-07


 

原文标题为:《启动整个彝族文化的书写时代(一)--彝诗馆阿索拉毅访谈系列之阿库乌雾》

 

彝诗馆:简要介绍自己的创作简历,及写作背景。

阿库乌雾:第一点,由于在农村长大,从小接受到了传统母语文化的熏染,在那个氛围里面成长,勒俄、玛木、克哲、尔比尔吉等这些民间口承传统文学很小我就耳濡目染;第二点,就是到了西南民族大学以后,系统地学习了规范彝文,才有机会接触书面文学,从中也得到了一些彝文典籍和文学知识的熏陶;第三点,当时很多人都在说《凉山文学》、《凉山日报》全部刊登一些民间文学,我们就在批判和反思传统当中开始自己行动、自己动手创作,你不能一味地去责备别人;第四点,就是受东西方先锋诗歌和文艺思潮各方面的影响,接触和阅读了大量东西方文化背景下创作的文学作品。这四点加上个人对文学的爱好,大概就构成了我前期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一些因素。到了1986年大学毕业,我就开始彝文创作,1986至1987年这一年是我创作的一个高峰期,很多作品都是在这个时期写成,最后也集结成第一本彝文现代诗集《cux wa yyp mop》(冬天的河流)出版了。进入后面一个阶段就开始写《lat jjup》(虎迹),这也是第一本彝文现代散文诗集,基本上都是1993至1994年我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进修期间完成的,那一年我还完成一本汉文诗集《走出巫界》。那么在我的彝文创作历程中,《cux wa yyp mop》可能是带有一定的青春梦想,主要凭着那种青春的激情和灵感创作,可以看作是青春期写作。到了《lat jjup》我自己就开始有一个明确的倾向于文化诗学的写作,相当于用文化来写诗,《走出巫界》和《lat jjup》都是从历史文化的深处去发掘、挖掘可进行现代诗歌写作的资源,也就是直接进入一种文化诗的写作。进入文化诗的写作以后,实际上也从一个激情的灵感写作阶段步入了一个自觉的理性写作,只要我有很好的时间我都可以写作,过去是有激情、有想法、有灵感才去写。因为进入文化诗的写作,我也就开始汉文诗写作,就是说彝汉文化的交融、碰撞在我的专业意识和个人意识以及文化修养中开始尝试长期的“双语写作”。那么双语写作这个呢?也是文化诗写作给我带来一种方向,因为我熟悉这些民族传统文化,阅读的经典和民间传统文学等以后,有一些东西就用彝文来写,有一些东西我也大量地阅读西方诗歌和中国1920、30年代以来的现代诗歌过程当中,开始有了用汉文诗歌表达我自己的民族文化这样一种创作冲动,所以我的《lat jjup》和《走出巫界》的写作基本上是在同时进行的。另外自己也在母语诗写中获得了一种启示,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诗?你看一开始就用汉语写作的人,他可能也是再慢慢地在写作过程当中理解到什么是诗歌,而且他也很快可以出名,虽然我写彝文诗没有多少人读得懂,但不等于说我在诗歌的认识和理解上是落后的,恰恰我在诗歌的认识、理解和诗歌观念、意识和技法等等,并不是落后于用汉文写作的人,只是我用母语写作,母语成为一种障碍。你看我从《cux wa yyp mop》开始就已经把很多的现代诗学主义融入到我的彝文写作当中去了,况且我的彝文诗歌到目前为止二三十年来在彝文现代诗写作史上还没有落伍,应该还处于前沿。这个前沿我并不值得骄傲,我还反过来有点悲凉,为什么?已经经过了二三十年,彝文诗歌怎么会没有更新的著作,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就是在当时的彝文诗写作中获得了一种对诗歌的新认识,从我们勒俄、玛木、克哲这样一种文化传统,甚至是民间民歌音乐这样一种艺术传统,到现代诗歌、现代音乐、现代艺术这样一种过渡和交融中,获得了一种诗歌的彝族化书写机会,并且我用双语写作,后面就两条腿走路了。这个两条腿走路当中,我有一个明显的感觉就是比别人有优势,很多人原认为阿库乌雾是写不了汉文诗,所以才去写彝文诗,后面就说彝文诗已经写不下去了,又开始来写汉文诗,当然他可以有这样的认识,但是在我这个地方,彝文诗歌和汉文诗歌相得益彰、相互补充、相互完善,我通过汉文诗歌理解、体会到的那些东西,一旦我把它转述成彝文诗歌的时候,在彝文的这个诗歌界它就是处于最前沿的,而我把彝族文化、彝族的一些诗性元素、诗性思维直接用汉语进行表达的时候,在汉语诗歌里面我的诗可以说也是有独特的文化审美价值。这是我的两条腿,但是我还要告诉大家我还有第三条腿,就是我在高校从事文学教学和研究的这么一个身份,给我带来了第三种资源和优势,进行理论开创。实际上我就有了“三语创作”,彝文是一种语言,汉文是一种语言,理论又是另外一种话语。那么我在从事理论的研究、探索、思考的过程当中,理论上的所有这些东西又反过来成为我的彝文、汉文创作当中非常好的一种修养,正因为我从事理论思考和研究,我的彝文、汉文的诗歌创作就不会轻易地落伍。所以我的诗歌写作,我个人的三大法宝,或者叫三种资源,最关键就是这三样。彝文带来的是一个彝族几千年的文明系统,汉文又给我带来了一个几千年文明以及现在正在变迁的时代,理论是跨界的,全球共享的。特别是理论里面包括了西方的文艺理论和诗学理论,而那个汉文里面也有西方的,因为我不懂英文的话,我只能通过汉文来阅读西方,那么通过汉文获得的汉语言艺术的传统资源以及通过汉文获得的西方文学一定的教养,然后又通过理论获得几千年的汉语文学理论和通过汉语理论研究获得的西方在美学、诗学上的理论阐释方法,再加上我自己的本民族文化功底、诗学功底,这些东西一结合、碰撞、冲撞,形成了我自己创作上的文化背景和思想意识,正因为有了这些东西,我今天才可以进入一个真正的自觉的理性的写作时期,我自己只要有很好的时间我就可以创作,我就不需要再刻意去寻找灵感,现在我的创作计划太多了,我根本写不下来,平时这些日常的生活干扰太多,现实生活当中需要做很多事情。

彝诗馆:你目前的工作和生活对你的诗歌写作是否有影响?如果有,你是怎样克服的?

阿库乌雾:这个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第一,由于我个人的职业和身份,导致了有一些社会责任,有一些完全处于工作层面的精力要分散,教学教育的任务和行政工作都要兼顾,社会活动也需要时间和精力,随着自己在相关领域的影响和地位,你要关注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越来越多。比如我要去女子监狱跟彝族的女犯人们交流和谈心,我要去强制戒毒所跟服刑的男同胞交流,我还要去关注乡下彝族的中小学实施双语教育的地方,我还进行彝族文化的国际传播、交流、访学,还要出席参与国际国内的各种学术研讨会等等,这些都会造成影响,所以在很闲散的、保持一个平静的心态、完全可以自己把握时间来写作这个层面上,肯定带来一些影响,那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第二,在这样一种高度紧密的工作状态当中,我一直没有完全放弃写作,我也在这个过程当中保持了一个诗人基本的创作心态,认知事物、看待事物、命名事物等等这样一些基本的心态和素质,我也保持着对一些中外当代诗歌的关注、学习、阅读。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我越来越发现,正因为我在开始深涉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关注社会的各个阶层,关注整个彝族人民的生存现状、文化命运。特别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在培养我的学生过程当中,我的内心也越来越强大。那么,我所有这些教育工作、社会活动、国际交往以及我的人才培养工程,比如正在实施的“百名博士工程”、“国际彝学大讲坛”等等一系列为了培养学生、培养人才的教育工程。综合起来看,实际上也是一句话,就是上次(2014年5月)我在参加川大博士论文答辩的时候彭兆荣老师说的:“阿库乌雾是用生命在写作。”可以说我的所有人生经历其实也是在写一首诗,用我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在年轻的时候通过彝文诗和汉文诗对我的民族、对我的历史、对我的时代、对我的国家、对我的世界许下了很多诺言,我今天有能力有平台有资格有机会去兑现、去实践、去实现这些诗歌当中美好的诺言的时候,我何乐而不为呢?所以我对自己的创作有一句话叫做:阿库乌雾的实证主义诗学。原来在诗歌创作实践和诗歌理论探索研究都有了,但那些都是在一个诗人层面上做的,它离现实可能还是有一段距离,但今天我又通过我的教育实践、社会实践,我对国家社会历史、民族地区的社会事务和文化事业提供一定的智慧和思想,甚至有一定的干预能力、引导能力的时候,那实质上我在用后半生去验证我前半生许下的诺言,这样我的诗就可以接地气,我的诗不仅是乌托邦的理想化的东西,而是有真凭实据的创造,我已经用我最大的努力试图去兑现和实践,也许做得不是很好,也许还很不完美,也许还很不够,但是我有非常清晰的认识,我已经启动并且初见成效。总之,我在践行一种“阿库乌雾的实证主义诗学”。本来诗歌是不需要去考证的,但是我现在对自己要求更严一点,我希望我在诗歌当中许下的诺言逐步实现,你看《a lu yyr kut》(招支格阿龙之魂),招魂啊,对一个诗人来说为民族、为时代、为人类招魂已经够了,但是你诗倒是写了,那你现实生活当中呢?你做了多少“招魂”的事情呢?所以我要去女子监狱,我就在招魂;我去强制戒毒所,我就在招魂;我去那些弱势群体的地方,我就在招魂;我要实施“百名博士工程”,我就在招魂……为民族的历史、现实和未来招魂,在诗学意义上我做的已经够了,“招魂诗”也算是有一定的影响力了,但是在实际生活当中你帮助过哪个?你把哪个人的灵魂在边缘上拉回来了?你把哪个娃娃启蒙启迪来走上求学求知的道路?你的同胞女性犯罪率急剧上升,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还是个诗人吗?你的同胞深受毒品艾滋病的侵害,你无动于衷,你还算是个诗人吗?在沿海地区你有几十万上百万的同胞在那里盲流、打工,你都不去关注,你还是一个诗人吗?意识到这样一些问题以后,我的诗歌创作人生和我自己的教育教学以及我整个综合的社会文化各方面的实践活动,实质上都是在写一首长诗,就是“阿库乌雾的生命史诗”,就是我用彝文、汉文创作的一首一首的诗和一部一部的诗集以及一篇一篇的理论文章,这些加起来最后都要完成阿库乌雾作为一个彝族人民的儿子的使命,我也说过一句话:“我有可能不是彝族人民最优秀的儿子,但我可以是最忠诚的儿子之一。”我就是抱着这样一种胸怀、认识和自我定位,在努力地活着。“努力地活着”这句话是日本著名的作家松山藤野说过的,就我们一个人一生能做的事很少,能做的大事和有意义的事更少,但我们自己可以做到一点:努力地活着。那么在活着的过程当中你自身在做什么,得到一种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的自我觉悟,慢慢地你也才会领悟到什么叫付出、什么叫奉献、什么叫收获?其实收获已经不重要了,奉献本身就是一种收获。有些人一直想通过奉献来得到一些收获,实质上在我看来奉献本身就是一种收获,有几个人奉献得起嘛,有几个人真正地奉献过嘛?你能够奉献的人说明你已经是有收获的人,你没有任何东西拿不出来你怎么奉献呢?你要死给人家吗?奉献要有能力地奉献,所以我教育我的学生都说先把自己强大起来,而不是先去想救助哪个帮助哪个?你自己都还是一个被救助的对象,你要去救助哪个?你怎么去救助?只有自己强大起来以后,有能力、有水平、有强大的内心,你才可以有品质、有品味、有上进、有境界的人生。有了这样的认识以后,任何工作和生活困难、诗的歌写作对自己就没有任何影响,反而我认为创作必须要有很多丰富的、开放的人生经历,我不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去创作,我不可能到山上去独居写作,我必须在现实生活当中有对付所有来自我的学生、国内外的朋友、我的社会事务以及我自身职务职业的工作和生活压力,而且我都要能够扛得起,然后我才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而我写出来的这首诗也就是“阿库乌雾的生命史诗”。不然的话我躲起来也可以,我现在辞职了,安安心心地去创作也可以,但是为什么还要这样?因为目前现实当中有这么多问题,有这么多人需要去提醒,哪怕去说一句话都是对人家的帮助,当然物质上能够帮助一点的话也是可以马上做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这种帮助是短暂的,那个思想启蒙没有完成的话,物质上你给了他,他占有以后马上又产生原始的低级的消费观念去浪费掉了,只能让他对生活和生命有觉悟,让他自己在当代的社会、政治、体制的背景和生产力条件下有物质创造的能力,所以我非常注重思想文化的启蒙,而且全身心地把我后半生献给彝族的高等教育事业,“教育兴、民族兴、国家兴”这就是我的理念。以上这些问题一打通以后,那么我所做的事情都将会支撑我下一首诗的创作,我在继续写所谓的狭义的诗歌的时候,也在完成一首广义的诗歌“阿库乌雾的生命史诗”。这样一来,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说“诗意地栖居”呢?这不就是诗意的人生吗?诗化人生不是说把自己要用包裹装订起来,而是在生活当中发现美,在粪土当中培养鲜花,所以我觉得现实生活和工作等方方面面带来的东西,都是财富,都是我将要写的下一首最好的创作元素、材料和思想资源,这样来理解以后,你的诗是写不完的,你的生活也是不能停止的,除非我的生命哪一天咔嚓、停止了。

彝诗馆:也就是工作和生活对你的诗歌写作影响不是负面的,而是正面的,这样写出来的诗可能也是一种正能量。但刚才那个问题还有一种理解就是,现在很多诗人受到生活困难影响以后,出现在诗歌写作以及自己的人生当中就会产生怀疑人生、怨天忧人,或者是迷茫、徘徊的这种状态,对自己人生的不自信以及对诗歌创作的动摇。它有这个意思在里面,特别是年轻的时候刚刚开始创作,生活和工作都还没有得到保障,没有安全感,因为人都是需要一个依靠和安全感的生活状态,很多时候我们的生活往往失去了安全感。而对你来说你已经通过你的努力、学习、实践和创作当中,已经不断地在强化和建设好了自己的生命,同时也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在这个层面上工作和生活对你的负面影响你都有转化成正面的能力,已经到了这个境界了。那这个问题我们换一个方式问,就是你对我们年轻人在遇到工作和生活上的困难时,你有什么建议和鼓励的话。

阿库乌雾:对。这种觉得现实当中工作和生活给自己的文学创作带来了影响的认识,是有道理的,但这个道理是把诗歌创作和个人的现实生活隔离开了,并没有高度地统一起来。没有真情实感的、没有去担当、没有去思考,甚至没有去受难的这样一种现实生活的理解、把握和体验的话,你写什么诗呢?你根本就不是写诗,所以我说这种理解是有道理的。他觉得没有精力来写诗了,这个在表面上看起来是成立的,你确实杂事太多,工作应付太多,你就没有精力写诗,但是他恰恰就是因为内心缺乏深厚的思想文化功底,诗学功底也不足,所以他就会在无意识当中把写诗这个事情和生活隔离开来了,觉得我这儿太忙我就没有精力写诗。另外一点就是,他把这个什么是诗?什么是真正的诗人?这些问题都没有弄明白,我们有一些年轻人可以允许他喜欢诗,爱好诗,但是我也说一句比较尖锐一点的话,或者叫比较客观一点的话,有一些人写了一辈子诗,但他没有写过一首真正意义上的诗,甚至是所有他留下的文字里面没有一句是诗,他可以分行排列。在这个层面上就要更深地追问了,你在写诗吗?我要问你,你在工作、你在生活、你在求职、你在养家糊口,那你说这些生活事务和困难影响了你写诗,但你自己怎么不问一下自己你在写诗吗?有一些人把写诗拿来为了找工作,写诗拿来为了当科长,也就是把写诗拿来博得在中国这样一个农民占绝大多数人口比例的国度内,不管用汉文还是彝文,能够用几个文字拿来写所谓的诗的人,他就有机会获得一个饭碗,写诗也就像那个买菜的、缝纫的、修汽车的等等,成了这样一种生活手段,那你不问问自己你在写诗吗?有时候我们很多人从表面的现实生活的意义上自我麻醉,甚至是自我神化,自许为诗人。所以在这个层面上一追问以后,这些问题我们就值得思考了,当然在这个意义上我的这样一个思考和发言,我是基于比较高层次的知识分子群体里面的最高标准的要求。

彝诗馆:一般人会觉得我饭都没有吃了,我还写什么诗?

阿库乌雾:那你根本就不应该写诗,你饭没有吃了你去找饭吃噻,你不要用诗来找饭吃。我在西南民大当教授不是靠诗歌才当教授的嘛,因为发表了几百首诗歌、出了几部诗集,都不算一件教学成果,我必须还要写大量的论文,不管是有价值还是没有价值的都好,都需要大量的在中国目前学术期刊上能够发表出来的论文,我才评得上职称,我才可以找到我现在所谓的饭碗。但是诗歌是我的爱好,我热衷于写诗,我在把我生命、生存最真实的那一部分留给诗歌来表现,让诗歌的方式去表达,这个跟我当院长、当教授是没有任何冲突的,这样理解了以后我们也可能就豁然开朗了。

彝诗馆:接到刚才你那句话:你用诗歌的方式表达生命、生存最真实的感受。张承志曾经在自己唯一 一部出版的诗集《错开的花》前言里说过这么一句话:“倾诉在本质上只能是诗。”我们可以发现你写多少论文和书也好,你在内心里面对诗歌的那种热衷,或者是忠诚、信念都是始终不变的。所以我们接着下面的问题,就是你进行诗写的初衷是什么?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有人高喊“诗歌死了”,对这种悲观态度你怎么看?

阿库乌雾:诗写的初衷,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谈,一个是唯心主义,一个是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的层面那就是与生俱来的,我不是先要有个初衷了才去创作,初衷是直接阿普阿萨(祖先神灵)给你的,意思就是神授的,可能是生命自身通过集体无意识、个人无意识、潜意识获得的。不是我要先设计一个初衷才去写诗,应该是我已经有自觉、有诗歌教养上的诗歌文化、诗歌学术、诗歌技法等等这些学术层面和理论层面的教养以后,你说我有个初衷了然后我再来写诗这个是可以的,但是我们更神秘一点,更唯心主义一点,那这个初衷就是那种天赋。你看那些没有天赋的人可以研究诗歌,但他写不了诗,他是一流的研究家、评论家,但他不是一流的诗人,甚至他对你的诗歌理解可以比你理解得还深,但是他无法用这样的形象与抽象、感性与理性思维的高度融会,或者无法用诗歌的语言方式和意象形式来表达。所以说第一个层面上的诗写初衷是神授的,曾经有人给我说老师你不要写诗了,写诗很忧伤。我是怎么回答的,我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是我要告诉你不是写诗就忧伤了,而是忧伤了才写诗的,是因为我的忧患意识、我的忧郁气质、我的生命的敏感性等等,才有了我唯心主义层面上的写诗初衷。第二个唯物主义层面上的初衷是什么?或者是理性的、有意识的层面,我们不说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而是说无意识和有意识,那有意识的层面就是当我受到了教育,通过对东、西方的诗歌阅读、诗歌理论学习以后,写某一首诗的时候,我就可以有个初衷,我就想设计,有了灵感和思想的火花以后,我觉得在哪个方面我需要表达什么情感和思想,这个东西就带有一定的设计性了,我就要在生活当中寻找、捕捉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过程就是初衷的设计,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艺术的母题,诗歌母题,或者叫诗歌的主题,这些东西就要在生活当中提炼,比如说关于爱情的思考和抒写,爱情是诗歌一个永恒的母题,也是一个初衷,但是我的表达肯定跟人家是不一样的;关于死亡,也是一个永恒的诗歌母题。所以这个初衷你要如此去理解以后,才是一个诗学意义上的诗性初衷,不然的话就仅仅成了一个好像很理性的生活层面上的表达,必须要理解文学永远是向内的事业,但这个向内是基于对外部事件的观察、洞察、吸收、思考以后才由内而发,这样有感而发以后就是你的作品了,所以说文学创作是一个自我挖掘的过程。

接到说“诗歌死了”这种态度,我觉得它是一个文化策略。也就是诗歌成为一种文化艺术事业和文化现象以后,“诗歌死了”这种口号是在文化政治意义上的一种对诗性的呼唤和保留,提醒人们不要丧失诗性、不要丧失灵魂,只有诗歌才可以直指灵魂。如果工业社会物欲横流、工业社会把你人全部变成机器了,把你人全部变成捞取利益的动物,那么诗歌也就死了。“诗歌死了”这句话指的是在工业文明时代人性出了问题,不是说诗歌本身的生命死了。就像尼采提出的“上帝死了”是对一种神学世界的反叛,他要强调人,有可能在西方那个中世纪以来的神学框架下,虚假、道貌岸然、以神的名义去剥离人性,反而不尊重人性,所以“上帝死了”是对神学的反抗,甚至用肉体的人来对抗,让那些道貌岸然的神学家们看到一个人的裸体就是一种反叛和对抗。而我们这个时代理性太多了,物质太多了,物欲横流了,物质层面对人的左右导致人可能越来越远离自己的人性原初的善良和美好,所以,他说“诗歌死了”是在呼唤人性,提醒全人类、全世界不要丧失人性光芒。那么我们所宣布的“诗歌死了”实质上是文化政治层面的一种文化策略,就是说强调人性,呼唤诗性,呼唤诗意生活归来,人不要没有人性地活着,没有诗意地活着。因此,“诗歌死了”我们就不要当真了,如果诗歌真的死了,那我们还写诗干什么?从这个层面上理解就豁然开朗了,我是这样认为的,有可能你任何人都可以宣布“诗歌死了”,或者属于你的诗歌死了,但我的没死,我自己晓得我的诗没有死,也没有死过,你可以说我是落后的、不入流的,但是我一直用我的整个生命去写诗,你宣布你的,因为这样的宣布对社会是有意义的,是耸人听闻的,一下子提醒你、冲击你,像一把斧头一样直接砍你,看你们还有没有救,看这个人类还有没有救,看中国还有没有救,这些也是有良知的诗人发出的声音,首先你要肯定它的价值。但是这个表层意义上的“诗歌死了”这句话,他宣布他的,我写我的,你看他宣布了以后真正中国的诗人哪个放弃过呢?就是那些想用诗歌来当科长的人可能放弃了,他借助诗歌的工具来追名逐利了,这些人马上会放弃,而且诗人成了一个有讽刺意义的身份,说诗人的时候人家就会觉得幼稚的、可怜的、没有钱的、贫穷的、甚至是怪人、疯子、不会生活的人等等很多东西都在诗人身上体现。但是你想一下,1980年代的时候,说诗人人们是仰望的,对诗人的崇拜是蜂拥而上的,所以说我们一定要分开,社会文化层面上的这样一些带有策略性的概念和说法,它不能够动摇影响我们每个时代真正的诗人写作,不管在什么年代,那些自身真实地、真切地在写作的人,他不会受这些影响的。当我的个人生命和诗歌生命达到高度统一以后,我就不会对“诗歌死了”产生担忧,人的物质生命是有限的,而你留下的文字、符号的诗歌生命是永恒的。一个天才的诗人,他的生命怎么体现,他用天才的创作来延续和提升了一种语言、一种文字的历史生命和文明地位。如果汉语文明没有历代历朝伟大的诗人们用一颗一颗文明的珠子串连,或者是用一根一根的擎天柱去支撑的话,那汉语文明是软骨头的,是软弱易碎的,靠的就是这些伟大的天才诗人的天才创作,不断地优化、不断地提炼、不断地推动了汉语文明稳固地健康地发展。一句话,我要强调的是真正的诗歌生命和真正的优秀的诗人生命,都是不死的。但是“诗歌死了”这样的呼唤、提醒、警示和强调是必要的,一定要分开对待,哪个在说“诗歌死了”你也不再写诗了,那你根本就不是一个诗人,你算啥子诗人呢?

彝诗馆:那在你的诗写中,什么样的题材最能引起你的兴趣?比如:地域性、民族性,或时代性等。你为何会做出这样的诗写倾向?

阿库乌雾:说到这个题材,我们要这样理解,在我个人的创作经历中,有时候这个题材可能是跟你自己最熟悉的民族文化、地域文化,甚至还有国家、时代、人类等等,跟这些肯定都分不开,肯定都有关系。在选取什么题材来写一首诗的时候,它跟个人先天的兴趣爱好、性格和后天的生活、文化的教养是有直接联系的,那么在我的写作当中,我刚才也提到了一点,我可能是比较自觉地去关注彝族历史进程当中我能够感觉的一些诗歌主题、自然意象和文化事象,种族记忆、个人记忆这些方面跟整个的彝族文化之间的关系,比如说它有可能是一个动物、一棵树,这些我都会非常自觉地加以关注,你看我的《lat jjup》里面写的那些树今天看来是一些很普通的一些松树、杉树等等,但我为什么选这些树,是因为这些树直接关涉到整个彝族母语文明的表述过程当中与他们的生存经历、生存记忆有非常密切关系的,我还写过关于湖泊的系列,这些湖泊也是在我的这个文化记忆当中,或者是民族文化的传统记忆当中是非常具有象征和隐喻意义的。那么在这个当中民族性、地域性都凝合在里面,但是有一点,时代性就要看你本人了,你有多少能够把握这个时代的诗歌艺术思潮、艺术技法、艺术精神和时代脉搏的能力,直接会影响到你的诗歌主题和题材的选取、表达和书写这个的水平,在这个层面,我的诗歌我把它称为一种“文化诗”。文化诗的倾向是跟我自身的教养变成了我的文化,我有机会了解这么多彝族的历史文化的东西,我可以把它重新拿来进行书写,通过这样的书写一个是我来消耗和走进自己民族的传统文化、历史文化、母语文明的中心,但是我在这个过程当中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去记录它,而是用现代诗学的眼光和思想去折射它、书写它,这样会带来历史文化与我个人诗歌创作之间的通络,这样使我们的母语文明在过去口头传承的基础上,今天变成阿库乌雾的诗歌以后,它有这么样一个既有根性的东西一脉相承,又有现代彝族人、现代知识分子的灵魂活动在里面。所以在这些主题、题材的选取过程当中,已经包含你个人对传统文化的功底和对诗歌艺术这两方面真正综合性的修养,这个直接会影响到你的所谓的诗歌主题、题材选择。但是有一点,通过这样一个访谈我可以提醒目前走在诗歌创作探索道路上的年轻人,主题可能是从你的民族、你的记忆出发,还有一个我们叫母题,诗歌的母题,文学艺术的母题,母题是具有人类性、世界性,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这几重关系当中。自古以来,从东方也好,西方也好,全人类、全世界,诗歌一发生它就在用诗歌书写的方式拷问、探索、阐释、延伸、补充、丰富这些诗歌母题,每一个来自不同民族的、不同区域的、不同才华的诗人们,都以他的民族的理解方式和他的民族的文明的成果、对事物的命名、把握的方式和阐释的能力,表达在他的诗性创造当中,然后来丰富这个人类审美文化、思想境界的。所以说,文学有一些主题它直接就是母题,有一些主题它仅仅是比较表层的,有一些主题是永恒的,比如我刚才说的爱情、死亡,关键是在这个文学主题和文学母题的思考、选择和表达过程当中,你一定要通过诗歌创作带给这个世界、这个人类你的东西,你的民族的探索有什么独特意义?你个人的贡献在哪里?就这个意义上,文学主题和文学母题的选择,也就打通了所谓的民族性和世界性的这个关系。

彝诗馆:你对诗歌创作中“民族的,也是世界的”这句话有怎样的看法?

阿库乌雾:“民族的”从文学母题这个角度说,我刚才讲了民族的、地域的怎样才是世界的,就是你与世界不同文明的差异部分就是世界的部分,同的部分它就大家都一样,所以你也只能用差异部分去跟世界对话。“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还有一点是怎么理解呢?你认为你民族的怎么样独特,但是你如果对这个所谓民族的现象、资源和精神成果,你这样一种认识、理解、阐释、表达的方式、载体、能力和水准,如果不能纳入到一个我们认为世界文学、人类文学的一些基本的准则、原则、水准上来的话,你也不是世界的,你就是你民族的。就是说你写出来的一首诗一个高水平的翻译家把它翻译成英文、日文、德文、法文等以后,那些英国、美国、德国等国家的诗人们、读者们读起来觉得这个是一首诗,这个时候你的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了。如果你写出来的这些东西翻译过去以后,他们读起来认为不是一首诗,那么你就在他们那个概念里就不能叫诗人了,你只是弄一些你们这儿稀奇古怪的文化现象,因为诗这个东西,你民族可以有民族的差异,审美和智慧观念都可以不一样,但是诗又是全人类有共同标准的,现在是怎么样把你民族的东西能够带进世界层面上的可以将要影响世界其他国家、其他语种的诗歌的东西你能不能拿出来。所以我们这个民族也在呼唤世界性的作家、诗人,从我彝族的地域、民族、历史、文化符号、文明形式出发,要出来能够对世界其他不同文明、不同语种的诗人产生影响的诗人,我们有不有得起,这是对当代彝族文学的最大的一个标准,如果彝族诗歌、彝族文学的发展还不能纳入到这个层面上来考察,那么我们这群所谓的诗人全部是自娱自乐的,全部是刚刚才开始。这个问题在这里,我就提到这样的高度上来,让年轻人们自己去不断地努力、丰富,不要发表了几首诗,或者人家说了一下,自己就觉得真的是个诗人了。我从来没有称过自己是个诗人,我就是个教师,我尽量做到一个合格的教师,但是又是诗人又是教授,你认为有几个呢?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在当代年轻的知识分子肩上的责任是非常重大的,你不能怪前辈,前辈没有这样的环境,前辈没有启动整个彝族文化的一个书写时代,彝文也没有,汉文也没有,全部是民间文学整理搜集的,我们真正的一个彝族文化的现代书写时代,我期待着,在更年轻的这一代知识分子身上实现。

彝诗馆:国内诗坛涌现的优秀诗歌和诗人,你是否经常关注?在你关注的诗人或诗歌流派中,哪些最让你感兴趣?或对你的诗写有所启示?请举例说说。

阿库乌雾:在我这个地方,国内诗坛上优秀的这些多民族的诗人,哪怕我们可以分为主流的诗人也好,或者是我们其他的少数民族诗人也好,还是一句话,我觉得是多民族的这些优秀诗人,应该说我都会关注,有些更因为我们都是好朋友,那么有这个机会经常相互交流,他们出的诗集也经常相互寄送拿来阅读、学习,所以整体上国内优秀的这些诗人,就是达到一定影响力的这些,我都会予以关注,具体的人的名字我就不说了。有一点就是现在80后、90后这块,可能因为个人精力,还有这些作品也更多地进入一种网络阅读,这样的话最多只能在网络上予以一些关注,那么我们同龄的60后、70后差不多这些有影响的我还是经常关注,关键我跟80后、90后的这一块可能也有代沟,另外一个是整个时代整个国家的诗歌传播手段和平台也改变了,最多只能在网络上大概地了解一下,深入地了解就做不到了。那么我们也很少再有买80后、90后诗人诗集的机会,而60后、70后的个人诗集,哪怕是一些整体性的合集、选集,除了他们赠送的之外,能买的我都会买。另外诗歌流派这个东西我没有过多地关注,因为在中国真正地“诗歌流派”这个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这些分什么诗派来进行诗歌创作与交流,这是一种文化活动,诗歌本身美学的目标是追求有所差异,这是一个好现象,甚至那个大量的民刊出现,网络博客、微博写作的涌现,这些我觉得都是很好地繁荣了中国的审美文化、汉字美学,这是一个好现象。总的有一点,我觉得它会大浪淘沙,我们不要轻易地妄断结论,包括民刊也好,自称为某个流派的也好,不要轻易下结论,不要武断地去打压和批判,我们可以拭目以待,让它自由生长,我们作为读者的层面也好,诗歌爱好者的层面也好,我个人还是比较提倡一句话:百花齐放。过去你看毛主席在延安时代就提出“百花齐放”,我们今天都还做不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话,那是有问题的。对这个流派啊,诗人啊,我的态度是这样的,我对他们的了解和认识应该可能还是很肤浅的,特别是80后、90后这些,所以我也不去妄加评论,但我都尊重,我尊重所有以某种民刊形式也好,以流派形式出现也好,我尊重的是严肃的有价值的中国汉字诗性的各种创作。那么我的注意力会在哪里呢?我更多地会关注中国境内的少数族群诗人,有自己的母语、本民族语言文字,但同时用汉语写作这块,我把它称为中国少数民族汉语诗歌,这方面我有专门的研究,我的重心是放在世界文学、中国当代文学视野下,重点关注的是中国少数民族汉语诗歌(文学)写作,那么在各个民族当中我也专门选取和提炼了我认为具有代表性,或者说我非常关注和我比较喜欢的诗人我也分别进行过研究。那么对于启示这个呢?我在阅读和研究他们的这个过程当中,可能有相互的一种内在交流、对话(不在场的对话)和影响也会存在的,在各个民族(包括汉族、壮族、满族、蒙古族、藏族、维吾尔族、白族、回族等等)当中都有一些非常优秀的汉语诗人,但是你说启示的话,因为我的创作的一些风格、路子、诗歌写作的目标和美学追求,基本上已经定型,我也不会看哪个的著作去写诗,也不会随便受到哪个影响,我这儿刚才提到的主题和题材我都写不完,所以我也会用母语的形式、用汉语的形式,以一个严肃的写作和相关的成果再去回馈给社会、给我们同时代的这些诗人。我也不断地把我自己的作品出版出来,甚至包括我的诗歌通过翻译在西方传播和交流,启示在我这个层面我想尽量会努力做到相互的启示、相互的对话和交流,而不是我今天这样一个年龄、阅历和层次上,我不可能单向地接受任何一个文学流派、一些诗人的启示,不说是国内了,国外最优秀获的诺贝尔奖的这些诗人我也会采取对话交流的形式,我不会单向地盲目接受谁对我的影响。

彝诗馆:彝族现当代诗人蜂拥而出,你认为这种现象是好还是坏?为什么?

阿库乌雾:在我的这个视野里面,中国各个民族的当代汉语诗歌写作,母语那部分因为书写语言的这种障碍,我们无法对其他少数民族的母语写作进行关注,如果没有被翻译成汉语,我们就无法阅读和鉴赏,我只能评价我们彝族的母语创作,所以先要规避掉其他少数民族的母语创作,但是你不能忽略和漠视它。那么整个少数民族真正的这些诗人或者是诗人群体,我们不要简单地说它是什么流派,但是它也组成了当代的诗人群体,而彝族汉语诗群在当代中国汉语新诗整体的构架当中,应该说还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意义,我们也不敢说它的贡献有多大,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当下除了汉族以外,五十五个少数民族用汉字写作、用汉字写当代汉诗的人群当中,彝族汉语诗群蜂拥而出也好、比较突出也好、诗人比较多也好,我认为这些诗人都还是有相当的创作水平,而且也促成了一个诗歌群体现象,那么从总体上看起来的话,各个少数民族汉语诗歌写作群体之间相比较,彝族这块的当代汉语诗人群体综合性、整体性看起来的话创作水准和他们提供的一些探索性的美学追求以及地域性、民族性与时代性的高度融合,等等,这些层面上都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诗歌群体,应该也是中国当代新诗各个板块的构成当中一个不可忽略的、不可低估的、有创作实力的群体。这样的一个评价我觉得是客观的,我们也不要过高的鼓吹和评价自己,也不能过低的看待自己,我觉得比较准确、客观和实际的说法,第一点是这个诗群是有价值的,第二点是离整个中国当代汉语新诗,甚至是全球的华文(华语)诗歌这个框架里面,不可以被忽略和不可以低估的。就这两点上来说它已经对中国汉语诗歌、中国汉语文明应该说已经做出了应有的贡献。那回到这个问题上,彝族现当代诗人蜂拥而出这个说法也有比较多的意思在里面,我觉得首先是个好事,诗是一个语种、一种语言(话语)当中是最早也是最高的形式,当我们有那么多的彝族青年人可以驾驭汉语来写诗、直接参与到汉语文明中最初和最高形式的这么一个文化书写和诗性书写这样一支队伍当中来的时候,那说明当代彝族整个民族当中的汉语水平和能力得到了一个空前的提高,彝族历史上从来没有过那么多的人使用汉语来写汉语诗歌,这个肯定是一个历史性的文化现象。当然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人口增加了,但是就彝族的人口基数确定以后,拿来跟历史上各个时期相比的话,今天的比列可能也是最高的。从正面来说,这个现象也是很好的,彝族人不仅有母语书写的能力,而且能够有汉语的能力来写诗,人越多越好,蜂拥而出这个不是坏事,是好事,你看用汉语来写诗总比你干其他的争名夺利、争权夺利好噻,在一个人家都宣布“诗歌死了”的时代,彝族人中还有那么多青年诗人蜂拥而出,那当然是一件好事,那也是告诉中国、告诉世界,这个民族是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的民族,它不会轻易地被哪个时代潮流所左右。第二个方面,当这么多的人都蜂拥来写诗的时候,我们也要反思这些诗人都还是不是具备健全的母语能力?是不是蜂拥而出写汉语诗的时候另外一个潜台词就是说彝族的母语濒危,你看你们好厉害,都可以用汉语来写诗了,但是背后有一个代价,就是以丧失母语为代价来用汉语写诗。这个蜂拥而出的队伍当中,有多少人保持健康的、健全的彝汉双语能力,这个问题要提出来。因为这个群体是知识分子里面甚至是可以写诗的群体,我必须严格地、尖锐地提出问题来,让他们自我反思、自我鉴定。为什么吉狄马加口口声声都在提“被遗忘的词”,为什么席慕容说“我已经不能用母语来倾诉”,而且请求母族接纳她的悲伤和欢乐。因为是诗人,我们必须把这些问题严肃地提出来,当彝族汉语诗人蜂拥而出的时候,首先是繁荣的景象,提升彝族的汉语能力这点上我们充分肯定,彝族人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可以用汉语写诗,这个我们要感谢新中国,感谢现代的双语教育,但是我们要返回来,因为你是诗人,不能够轻易放过自己,在哪一环上有问题,你写什么诗呢?你拿什么去写诗呢?你写出来的诗有什么价值?有可能这样一个蜂拥而出的画面(潮流)背后,就是我刚才说的以丧失母语的代价,或者再加上一句以深度丧失母语文明为代价,因为是诗人,我们要加个“深度”,这点要提醒我们自己,让自己去自我衡量好不好?就我这些观点其他人也可以提出反驳,因为每个人都会找个理由来支撑自己观点的合法性,但这个里面的讨论是有价值的,我们没有做简单的、低级的人身攻击,我们没有说好或坏,我们只是在反思这个现象带来的有灵魂的知识分子思想的、思维的一个空间。第三点,正是在处于这样一个历史性的彝族母语文明和汉语文明的文化转型、历史转型时期,这个母语丧失和汉语获得的喜悦与忧患并存这个阶段,如果是优秀的诗人,这也是出大作品、出史诗性的作品、出可以穿越历史性的作品的时代,这就来考量这些彝族汉语诗人们到底你是不是真正的属于这个民族的、这个时代的、这个历史意义上的诗人,既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一个彝族汉语诗人,你够不够格?越危险的时代,当历史出现危机的时代,就是出现大诗人的时代,所以用汉语写诗并不是坏事,但你要理解这个历史,你要晓得你是在危机、一个民族历史文化转型和危机当中,一个文化人、一个诗人、一个精神创造者可以提供什么,正是这样一个彝汉文化深度地、全面地、广泛地对接、碰撞、融汇过程当中,我们期待着大诗人、真正优秀的彝族汉语诗人的出现。

彝诗馆:你认为当代彝族诗歌的优点与不足有那些?你认为当代彝族诗歌代表着彝族文学最优秀的象征吗?彝族诗歌文本中那些意象词语对你有深刻的影响?

阿库乌雾:我们这儿主要是谈彝族汉语诗歌嘛,首先谈优点,这也跟我刚才前面谈的观点是连起来的,也就是彝族汉语诗歌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参与到整个事业当中来,这个人数就是个优点,你们不是用的是“蜂拥而出”吗?彝族本来也是个人口大族,这个当中有这么比例的人愿意用汉语来写诗,参与的这个程度,参与的人以及参与的这些人的文化程度和知识修养,应该都是受到过比较良好的教育的人,他才敢用汉语来写诗噻,光会几句汉语的人他咋个用汉语写诗呢?那么这个也说明了我们历史上一直延续下来的古代、近现代以来的彝族汉语诗歌到当代的彝族汉语诗歌,这样一个实践过程当中,到今天有了更加民主的、自由的、比较宽松的这样一个社会、政治、历史、文化背景下,在我们长时间的彝族汉语诗歌的积淀基础上,今天能够有这么多人出现,这么多人用彝族汉语诗人的身份来生存,那这个就是个优点。这个优点既表明了我们历史的深厚,我们古代就有彝族汉语诗人,到近现代到当代,这就是我们的一个优点。另外一个优点说明了我们当下这么多彝族的汉语水平、汉语文化程度的人可以来参与到诗歌写作。另外彝族汉语诗歌按道理应该有的优点,不是说所有诗人都有了,因为彝族自身不仅有我刚才所说的从古代以来的彝族汉语诗歌传统,而且有着悠久的、丰富的、博大精深的母语诗性文明、诗性叙事、诗性历史的底蕴和背景提供给这些彝族汉语诗人,那么就敏感地、自觉地这些彝族汉语诗人们有几个资源可以借鉴:第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深厚的、博大的、悠远的母语文明传统,这是他的根基;第二个彝族古代以来就用的汉语诗群、汉语诗人、汉语诗歌,甚至是诗学理论,这些积淀和教养是他们的资源;第三个他们有西方的,特别是云贵这边的汉化速度和程度逐步深化,他们已经具备非常深厚的汉语文明功底和教养,这些都将成为当代彝族汉语诗人的一些优点、基础和优势。但是每个人是不是真的发掘了自己的优势,那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我认为这些优势在大西南人文这块上,这个就可以叫做人脉、文脉都在里面了。第三个就是地脉,大西南这是一片诗性的土地,过去是,现在照样是,时代历史发生怎么样的变化,今天大西南是有诗的,你面对自然、面对云贵高原横断山区那些山、河流、那些鸟儿、那些植物、那些人,既有根脉相连性,又有差异性,一沟一谷当中就是一个地脉的那些人文生态、自然生态,动植物、大西南彝族是第一大少数民族,这个资源彝族诗人们应该首当其冲地把它很自觉地拥有和把握,这个地域资源照样提供给今天的彝族汉语诗人,甚至可以用“得天独厚”来说。就是说母语历史文明的文脉、彝族诗人们之间的人脉以及我们过去到现在到未来在大西南这个生存环境当中的自然的地脉,这些都是彝族诗人“得天独厚”的优势,或者是优点的来源,这些资源你把握不好、懵懵懂懂的,那它就不是你的优势了,反而还有可能成为你的不足。所以,这些优势、优点一定要让我们的年轻诗人们去珍惜、把握、阅读、理解、阐释,这样你的诗歌的胸怀视野和根基这些才会越来越深刻、厚重。我认为这几点是非常重要的,其他还有一些因素我们就谈不完了。不足方面也可以说是有几个:第一个不足也是跟前面谈的优势有关,对我们自己的母语文明掌握、把握越来越淡,严重缺乏,甚至产生误读、误解,民族的深厚的诗性文化、诗歌文化和现代的诗写能力之间是断裂的,这一点会导致我们一些人写诗的时候就没有把优势变成优点了,反而变成了他的缺点。我说的两股优势,一股是母语的诗性文明,一股是汉语古典诗的诗性叙事传统,这两股我们都没有把它利用好,最后就有可能使我们的诗写者、诗歌创作者出现一个先天性的缺乏,他没有把这种文化的根脉、根骨变成现代诗歌写作的底蕴和优势,这是一种文化缺乏,或者叫文化断层、精神断层。第二点刚好是相对的,就是对整个世界、人类,或者是西方近现代以来的诗歌资源,技法也好、方法也好、思想也好、美学也好,这块上的阅读和借鉴严重不足,有很多诗人可能连外国文学、外国诗人的作品都没有读过一点就开始写诗了,这是很可怕的,我不说他可怜,我说他可怕。这样的诗人他不配做一个诗人,不要说是当代彝族汉语诗人,你为什么要用汉语写作呢?近现代以来的汉语诗歌都要受西方文学的深度影响,没有哪个今天优秀的汉语诗人敢说我拒绝西方,所以在这个人类诗歌的大传统的借鉴、吸收和融汇上,我要提醒一下。另外汉语这块,既然我们用汉语写作,你必须要积累一些东西。就是两头的优点在这里面,缺点也在这两个方面。那么这个不足,或者叫以后有待于完善和解决的问题,也就是这两个根基和前沿的文化能够在你的生命、你的个性化的消耗、你的个人美学审美追求、个人兴趣爱好、个人天才的创造能力中,这些东西能够在你的生命中融汇、融通以后,这样的诗人,这样的诗写,有可能他就是民族的、中国的,又是世界的。第二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说这个彝族汉语诗群是不可低估的,就是已经有这样的苗头,或者是已经有逐步的倾向,已经有个别的诗人正在开始步入到这样一个方向,我在这个地方不想提具体的人的名字,但是我说的目前整体的彝族汉语诗人群体当中,已经有这种端倪,已经有人开始步入这个方向、踏上了这条路,也就是彝族当代汉语诗歌创作走向世界的这样一条路,这样一个旅程。它不是非要变成外国(共性),而是要真正个性化的东西,可以提供审美对话能力的东西,这样的诗人他不仅是彝族的优秀汉语诗人,也是中国当代最优秀的诗人,只是有些时候由于中国当代这种主流话语,由于他们的短视、盲点,他没有顾及到我们的这块创作上最优秀的作品。也就是没有被真正纳入到国家主流的、对外推荐和传播的范围,或者是在整个中国当代汉诗的成就层面上没有加以关注而已,不然的话我们这里面可能就已经有这样一些诗人陆陆续续地出现,当然我个人期待这样的诗人以后会越来越多,为什么?因为以后的时代全球化背景下,然后受教育程度的不断地提高,更有机会、更以一个开放的,这些将来会培养我们最优秀的彝族汉语诗人。那么彝族汉语诗歌创作不仅是彝族文学领域,就整个彝族当代文化发展、建设和创造过程当中,我还是肯定地说,彝族汉语诗歌创作目前是最前沿的、最高的文化形式,彝族汉语诗人们做出的贡献目前应该说在各个领域比起来,他们都是应该是成就最高的 ,包括学术,但学术这块目前非常不足。

最后诗歌意象这个是这样的,当然诗歌不能离开意象来创作,那么这个当代彝族汉语诗歌里面对意象的书写可以分成几类,第一类意象我们可以称为“文化原型意象”,这一类意象就是关涉到彝族的历史记忆、种族记忆、原生文化、地域文明的符号或者是动植物,这一类意象目前有一些理论家们开始对彝族汉语诗群进行鉴定的最直接、最根本的一个理由,那么这个理由就是来自于民族历史文化的“原型体系”,彝族汉语诗人们无意识地、相互影响也好、自我发掘也好,他都会或多或少地书写和触及到这个意象体系。这个体系叫“文化原型意象体系”,彝族当代汉语诗歌写作的原型意象体系,基于这点,当代彝族汉语诗歌创作这块也被目前一些理论家们把它定位为“彝族文化诗派”,或者叫“彝族文化诗群”,这些说法的最根本理由就是有了这样一些原型意象,他并不是有一个共同的诗歌主张,没有哪个人提出过我们“彝族文化诗派”的一个诗歌主张,彝族文化诗还是在一个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当中,但是有理论家门尝试着提出“彝族文化诗派(群)”这个概念,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些彝族汉语诗人们普遍地、自觉不自觉地出现的这些意象,我把它概括为“当代彝族汉语诗歌的文化原型意象体系”。第二类意象就是目前彝区的社会文化生活以及个人在不同领域不同环境接触到的问题、现实现状、生态符号等等,这一类意象构成了当代彝族汉语诗歌的“生活类意象体系”,或者叫“现实生活意象体系”,这里面还可以细分,比如“生活环境类”、“生活方式类”、“食物类”、“衣物类”等等。他是关涉到现实生活当中离不开的一些东西,你要书写生活,那就很自然地出现“生活意象”。第三类意象体系是什么呢?是那些优秀的汉语诗人们创造出来的“心灵造像意象体系”,也就是诗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意象,那这个意象体系是怎么来的?心灵造像这个里面是有变形的,比如说祖先喜欢一个鹰,我把鹰变成图腾,就是图腾意象(我的《走出巫界》里面有一首诗叫“雏鹰”的就写到鹰娃儿和鸡娃儿在一起,最后鹰就吃不起鸡了。这里面就有变形意象,过去有可能是龙,我今天变成了毒蛇。),而这个文化原型体系里面鹰就在那儿,所以心灵造像意象有可能是跟前面那些意象体系有关系,有可能跟现实生活有关系,比如现实生活里面有电脑、西服、电影、手机等等,也就是在“文化原型意象体系”和“现实生活意象体系”的基础上,诗人们个性化创造出来的“心灵造像意象体系”,这个创造上面诗人的层次可能就拉开了,这个诗人是不是真的有创造力。那么这三个意象体系构成了目前彝族汉语诗人们,不管你哪一类的,知识分子写作也好,学院派的写作也好,民间自由写作也好,青春期写作也好,都基本上离不开这三个意象体系。这三个意象体系的把握程度、自觉程度和研究程度怎么样决定了这些诗人成就的大小。那么在这个当中你可以自圆其说,我的很多诗学观点、诗学命题都要在这里面出现。我不会简单地谈哪两个意象对我影响深刻,那是二十年前的我,今天我必须有能力对彝族诗群书写中诗歌的意象体系进行一个我自己的认知、鉴定和总结归纳。

(罗庆春,男,1964年5月生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冕宁县。彝名阿库乌雾,九三学社社员,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院长、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四川省有突出贡献专家,四川省学术技术带头人后备人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副理事长,四川省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会秘书长,四川省青年联合会副主席。1986年西南民族学院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本科专业,后留校任教。1993年至1994年到北京大学中文系骨干教师进修班进修。1984年开始发表彝文作品,1986年后从事彝汉双语创作。出版《混血时代》《走出巫界》等多部著作,1994年出版的诗集《冬天的河流》是中国第一部彝文现代诗集,1998年出版的散文诗集《虎迹》是彝族文学史上第一部彝语现代散文诗集。)

 

文章编辑:蓝色愿望

   
相关链接
【相关链接】

 

彝学研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