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灯亮了。
我的行程也该结束了。
道观的大哥还在等我吃饭。
街道现在成了孩子的世界。
欢声笑语,充斥我的耳。
安静打破了,喧哗开始。
未来不是如此么?
就像这些迎面的孩子,他们眼里只有未来。
在会泽县西北面二十多公里的山谷里有个古老的小镇——娜姑。
“娜姑”一个柔美动听,让人充满遐想的名字,
其实只是过去彝语的音译,与姑娘、美女无关。
会泽县有很多地名都是彝语被人用生动、充满诗意的汉字写出来。
古代东川府城就设在今天的会泽县,
东川府所产的铜料及所铸造的钱币,都是从会泽运往中原。
在茫茫几千里的古驿道上,出县城第一站就是娜姑镇。
那时的娜姑镇不是今天镇政府所在地“干沟”(当地人称谓),
而是在距离干沟不远处山脚边一个叫“白雾街”的地方。
过去白雾街的热闹与繁华仅次于会泽。
建有城堡,一千多米的城墙将白雾街围得严严实实。
城墙上炮台林立,在西面和北面建有城门。
如此防范,足以显示出这里的富有,也让心存歹意的人不敢窥视这里。
城里面商贾云集,寺庙、会馆林立,还有一座颇壮观的大戏台,
在高大、厚实的城墙庇护下,白雾街的人和会泽县城的人一样,纵情享受着生活。
为了来到这个鲜为人知的小镇,我搭车出了县城。
还是乡村客运,旋转的盘过一座大山后,我来到娜姑。
一下车,就被一群小伙子围起来。
我顿时紧张起来。
原来是拉客的。
我要去的白雾街距离娜姑镇现在的政府所在地“干沟”,相距10公里。
那些摩托车手,围在我身边,争着要送我去。
想想自己背着大包和三角架徒步十公里,有点困难,
关键是天色不早了,自己也没有吃午饭,
就咬了牙,和一位腼腆的小伙子砍价,
7元,成交。
坐在飞驰的摩托车后面,风声过耳,
眼前是断续漂过的黄色油菜花,和青绿的水稻地。
我禁不住,张开双臂,
如飞翔般陶醉。
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了近半个小时,
我们终于停在了白雾街村口的一块空地上。
下车抬头一看,一座新鲜的建筑立在面前。
仔细看,原来是已被改变了用途的文庙,现在是道观所在,“三圣宫”。
我推门进去,院落空寂无人。
正殿的门上,悬挂在光色影里的楹联,寓意远达。
回头,忽然一位大叔,直立着面对我。
眼神透亮,神情平和,似乎看穿我内心。
院的某个角落,一位道长正在书写“黄道”。
快门声音惊动了道长,他不太愿意被拍摄。
出声阻止我。我听到口音竟是北方的。
忙上前攀谈,居然是大同的!山西老乡啊!
他乡遇故知,两眼泪汪汪。
我们俩个都激动起来,聊着家乡,聊着自己的经历。
后来我打算住在道观,和道长彻夜畅聊。
道长欣然同意。
这间屋子他办公和接待道友的地方。
安顿好自己的行李,我迫不及待的挎着相机来到白雾街。
白雾街宽不过五、六米,长也就两百多米,但还天天赶街。
街两边的老式房屋有的还留着过去木制的铺搭,确实古香古色。
摊子就沿街边一溜摆开去,糖果糕点、菜子烟叶、
衣服鞋垫、山货蔬菜、农药农具等都是日常生活用品。
摆摊子的人也多为住户,携孙带女,
老姐俩凑在一起说说家常里短,老爷子叼个汗烟锅看看世态炎凉。
不刻意招揽生意,看似玩耍休闲,偶有几个外来的生意人,也能用当地方言兜售着商品。
赶街的人,挑着箩筐或用滑轮车拉着孙辈,
从街头就和熟人打着招呼,一路说笑着走到街尾。
家门口的街子就这样赶,在他们看来,自然不能和以前的白雾街相比。
城墙、城门拆了,南来北往的客商早已没有了,但日子还得照样过。
临街的剃头铺照样给人剃着光头,
但街上年轻小伙的头上已出现五彩的发丝,
缠着黑布包头的老者和一身时髦牛仔装的姑娘擦肩而过。
古戏台旁边,已经陈旧的台球桌带来的刺激不知在此撞击过多少次。
就连西方的十字架,也堂而皇之地供在了一家人的堂屋里。
我在那条古老的青石路上徘徊,许久之后,下定决心开始拍摄。
我要把看到的,感动自己的情景,定格在图片上。
在某些岁月的往后,可以翻阅。
街市中心的卫生院,是我最先关注的地方。
这里也是整条小街巷的中心。
最热闹。摆摊,赶街的人,和卫生院进进出出看病的人交织。
索性坐在对面的地上,和那些赶街的人们一起。
这里是个节点,发射出生活百态。
老者的背,没入明暗分裂的焦虑里。
毕竟,医院对于农民是种紧张和压力。
迎面走出的是岁月沉淀后的坦然。
孩子在街道奔跑,似乎把关于病的忧伤远远抛在身后。
两侧的门窗下,写着关于入院分娩和和有关麻风病的宣传讲解。
只有孩子,可以好奇的审视这个世界。
一个孕妇,坐在“保护妇女儿童健康”的标语下,
回侧的眼神,划过耀眼的阳光里。
年长者,似乎更愿意汇聚在这里,典论生活。
卫生所的过道里,是一些输液,抓药的人们。
这里医疗条件很差,但类似如此的场景深深打动我。
中心周边是热闹和喧哗。
可是我的眼里却是无所不在的静匿。
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眼睛而失聪了?
每一处都是画境般的恬适。
最多的还是沿街的家居生活。
祖孙三代,那些聆听心跳的瞬间啊。
随手捡拾的都是安静。
时光似乎停滞。
只有孩子望向母亲那个刹那。
孩子的世界面向我,角落变得不再是暗。
卖菜的妇女,笑容融化了明暗的界限。
这些在阳光里安逸的老者,气度不凡,
那架势,像极了占山为王的草莽英雄。
堆在一旁的女人,年长者和孩童。
都在对视着自己的视界。
阳光分割了小贩的表情。
这是我见到最温暖的商业了。
商业的买卖双方在这里都是极温情的表现。
眼里的这位小女孩,怀抱着自己买的菜,
眼神忧郁,情愁满身,却步履坚定。
街市是生活的全部。
我在寻找那些瞬间点滴的涟漪。
理发师,古旧气息,让我不自觉想起儿时被父母强迫理发的情景。
妈妈说,我从小就是“头难剃,人难管”。
对于做花圈扎纸人的店铺,总是很少人的。
我看到女子眼里的寂寥和落寞。
街市和整个镇子里是有活动场所的。
我没进去,门口是人声鼎沸。全是麻将和棋牌。
门外独坐着一个孩子,玩着手里的纸牌。
我离开街市,转向寻常巷陌。
迎面的母子,恰如一低首的温柔。
沿着不知名的小巷,我走到最深和最底。
那些不知道的生活,趣味纵生,
我快乐的不知所措。
巨大的树影,老牛定定的望着我,
不会是牛魔王变得吧?我心里嘀咕。
见过猪圈,见过牛棚,没见过猪牛同房的。
内急,找到公用厕所。
这个样子的厕所最特别的就是窄窄的门。
我这样身材的人进出都要很小心,不知道那些成功的男人会怎样。
正在打理猪食的大哥,叼着烟,笑意迎面。
绝对反差的两个极端。
人孤独,寂寥,落寞,只能低头。
鸭子欢快,随性,放纵着(ML),
人怎么了?我时常羡慕动物的天性自由。
不知道怎样走进一所院落。
一间开着的房门里色彩和生活都很丰富。
大姐回头看到我,眼里全是笑意。
拐过的小巷尽头,是一处水池塘。
周边的人们都来这里洗菜投衣。
丢弃的碑刻,诉说过往的时光。
有意思的大片仙人掌张在墙头。
开始我以为是假的,询问当地人才知道是真的植物。
用于防盗。和节约经费的围墙。
关于集体劳动的通知。
直接明了,很关乎钱。
我试着走进院落里那些平常百姓的生活。
门前,闲坐的大娘和狗,每个姿势都是安静。
那些门口等待的老人,总是微笑着,
我看到他,他看到全部。
这位老者怀抱孙子,洋溢平和的慈祥。
一进屋,迎面孩子的眼神刺痛我。
周边的凌乱一点也掩不住他的明亮。
我跟随他走到屋里,
原来还有一个弟弟。
爷爷在一旁鼓励他们面对我的镜头。
这两个孩子的神情在光线下特别吸引我。
我拍了好几张,似乎是在述说一个故事。
主角就是他们,未来的男子。
再来几张。难以割舍的眼神。
把眼神进行到底。
阳光里的一抹惊鸿。
成年后一定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一座古老的院子,没有声响。
老阿妈,包围在阳光的炙热里。
她不怕炫目。
我费了好大劲说话,她摇摇头,指指自己的耳朵。
那双裹住的脚趾,压迫我的神情。
想起前一篇的那个回眸女孩。
这就是岁月的人生么?
天色要晚了。人们开始埋锅造饭。
孩子和祖母。
跟随孩子来到屋里。
大大的空间更显的静匿。
很喜欢陷在沙发里的眼神。
村子里还有教堂。
不过荒废了。信仰也遗失。
只留下空空的架子,插向云天。
现在这里的空地成就孩子们的欢乐。
站在一旁的我极羡慕她们的快乐。
我的羽毛球水平自诩比他们高处好多,但是快乐呢?
我会有这样纯朴的开心吗?
迎面遇到大哥。
背篓里是自己的孙子。
说起来满是爱意。
大哥告诉我,身后的背篓是从四川买来的。
跟随大哥来到家里,墙上的主席像和大哥开心笑容,吸引了我的眼睛。
夕阳如画笔。
巷中少有行人,阳光在小巷里投下了几何形的阴影,使其更显深邃与静谧。
两边掉了皮的土墙坑坑洼洼、斑斑驳驳。
我仿佛听到时间的声音。
有灯亮了。
我的行程也该结束了。
道观的大哥还在等我吃饭。
街道现在成了孩子的世界。
欢声笑语,充斥我的耳。
安静打破了,喧哗开始。
未来不是如此么?
就像这些迎面的孩子,他们眼里只有未来。
回到道观,道长大哥已经等我多时。
这是我几天来吃的最安定一顿饭。
香甜,温馨。
天色全黑之后,我和大哥在院子里聊天。
每句话都是回声。
参天古木是我们的听众。
这样的“论道”直到深夜。
看看我睡的大殿一侧的顶层。
全是木质的建筑。
白雾街留给我的唯有悠长绵远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