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3月10日，提前来一天的好处，就是可以准备充分地参与观察当地人的生活，你大可放心不会错过节祭仪式各个重要环节。七点半起床，山苏人可能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一天只吃午餐和晚餐两顿。简单洗漱后，沐华带着我现在村里四处逛，因为昨天来得太晚，当时天黑了什么也看不清。这是一个典型的彝族高寒山区小村寨，总人口只有152口，户数为35户。二月里是初春的日子，各种春花争相开放，村里高大的核桃树最多，正在开发结穗，一条条绿绿的、毛茸茸的，摸起来应该很柔软。桃花、梨花、李子花还有满山竞放的火红火红的马樱花，红白相间，格外好看。一阵风吹来，摇曳多姿，落英缤纷花满地。

随后我们来到狭小的公房，这是一间小瓦房。可能因为长期族内近亲结婚，山苏人个子不高，所以他们的房子楼层较矮。这间公房也不例外。九点半左右，等组长和副组长开门，摆好杆秤、记账本，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来交黄豆了。二月祭龙凑黄豆做豆腐是一种传统食俗，今年规定每人平均三两。据老后沐勇昌老人跟我讲，因为过去贫穷，荤菜很少，所以豆腐作为一种近似肉类的“荤菜”。后来，村里提供的宴席菜肴，也就只有猪肉、牛肉、鸡肉和豆腐（鸡肉不是每顿都有）。组长称豆，副组长负责挂账，分工明确。我看到一个老妇人凑来的黄豆因有杂质，被要求现场重新拣好再复称，不过她好像没有什么怨言，不慌不忙地坐在门槛上，用一个筛子仔细筛过拣好。大家好像都不忙，一切都好像很缓慢。交完豆腐，根据此次祭龙分工，分成四个小组各做一付豆腐供食用。

中午吃过饭，近两点钟，每家开始凑来公鸡。这次是第二批人家的共十五只，第一批人家早在正月初二祭山神时就凑了十五只。现场过秤，规定每只三斤，以现金方式多退少补。各家各户交来的公鸡，羽毛红色为主，少有白色。全部拴好放在公房一角。这时，也许是因为我的镜头的在场，天生幽默的副组长突发奇想，组织大家围成圈斗鸡，男人们好像也对这种游戏很感兴趣。但等大家围成圈，不论怎么逗这些公鸡，无奈鸡们不配合，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斗得起来。

近三点钟，大家拿上箐鸡尾、花鼓家什，祭司手持一个拴红丝带的小葫芦，其助手端上译过平底黑锅，准备到邻村地界水源处“偷水”迎请龙神。那个村叫阿努里，在普杰黑村东北角山坡上，由于地质原因已易地搬迁。这“偷水”仪式，去年没有举行。因为今年村里龙潭泉源处几乎枯竭，不再出水了，虽现在已从别的地方接来自来水，但这可是祖祖辈辈的直接饮用水源。祭司认为只要从别的地请龙神入主龙潭，就可复出水。在两村分解山箐溪水处，大家先洗手清洁，然后进入阿努里村林子，祭司严禁大家讲话，以防被人发现产生争执甚至打斗。顺着山坡的羊肠小道，这些真正的山里人静悄悄地走得很快，还好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外人。为了安全顺利，一般偷水仪式都要在深夜凌晨进行。像普杰黑村这样大白天招摇“偷水”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了泉源处，那是一个很小的山泉出水口，让我很是失望。看来，山里缺水的现实问题，极其严重。前年去年干旱时，普杰黑村也是旱情比较严重的。所以当时为了保证村人喝上水，政府临时投入从松林下村搭了自来水管供饮用。也许，对于祭司和村民们来说，这么小的一股水，比起早已不出水的本村龙潭，也已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了。祭司弯下腰，将助手采来的两根四杈松枝插在泉眼旁，虔诚地跪下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拨开水面上的松针等杂草后，先将小葫芦灌满，再用平底黑锅舀起一锅水。祭司起身后站到一边，示意每个人下跪叩头。等到每个人轮流叩完头，祭司和助手带头，命大家敲锣打鼓一路欢腾回到分解山箐溪流出歇息。因为阿努里村异地搬迁了，他们才这么嚣张地在别人地界上就敲锣打鼓一路闹腾。大家再在溪流处洗手，喝上一口水，表示这边（他们认为这里的溪流是属于他们村的）的龙神来接那别迎请来的龙神。然后整理队伍，还是祭司带头，大家一路敲锣打鼓地将葫芦和黑锅迎到了龙潭处摆好。

另一拨人早在龙潭旁空地上支起锅架炊爨，锅里煮着宰好拨净的好几只鸡，唯留下一只大红公鸡待生祭龙树。稍息片刻，祭司手持公鸡，和助手到高处路边的龙树下祭坛旁，也是先用一左一右插两根四杈松枝，在祭坛石头上撒青松毛。等一小伙子点燃一长串鞭炮，随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祭司和助手双双下跪后叩头，念诵祭祀辞，当场宰杀公鸡生祭。刀口一下，鸡血顿时喷涌而出，祭司说这是好兆头，寓意着龙潭将如鸡血一般汩汩喷涌不断。这时，祭司用葫芦水浇撒龙树一圈，而花鼓队围在龙树旁咚咚地激情打跳。更高处早有两个人准备了一桶水，时不时用瓢舀水往下面龙树旁的祭司和花鼓队员身上撒，象征龙神已请回，并普降雨水，其实这是一种模拟巫术。后祭祀手持葫芦，来到龙潭处将葫芦和黑锅里的水缓缓倒入出水口，一边念念有词，内容基本上是要龙神保有水源、保佑全村五谷丰登之类。意为龙神归位，并保证源源不断地为全村供水。待鸡煮熟后复进行熟祭，男人们回到空地围成四桌飨宴，一边喝酒一边吃鸡肉，意为与龙神合一，每家每户荣受龙神赐福保佑。整个过程不允许有女人参与和在场，祭司跟我说因为女人经血不洁观念导致。

该“偷水”祭龙，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原始最完整的仪式，这对于民俗研究当然是令人兴奋的。不过，有意思的是，过去普杰黑村祖先们迁徙定居以来，龙潭一直是村民们的生活饮用水源。而且我猜想，也许正是相中了这里的龙潭水源，普杰黑村先祖们才决定在此定居下来。但今年以来龙潭几乎完全枯竭了，人们觉得是因为村东南头山顶水源林上有人承包种了号称“抽水”树种的桉树五百亩。而老板每年补偿给村里的三千元钱，恰好是村里人拿来祭龙的公款，不足部分则由每户凑份子而出。这真是既讽刺又滑稽呀！不过，村里人说当时有镇政府桉树不影响当地生态的说辞，当人们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懵得稀里糊涂地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