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0-12-09投稿人:陆有斌
冬日翻耕后的泥土袅绕淡淡的雾在清晨微寒中抚过灰色的屋顶和枝头,抚过篱笆下匆匆走过的担水者以及她们身后跑跑停停的白狗。在这重重大山间的小村落里,房屋分散得有些冷冷清清,或多或少落了叶的树木瑟瑟地立着,没有抖动也没有声响。其间一户人家孤独地藏在一道山洼里,三间土墙屋草顶早已腐烂,生长着同样枯萎的蒿芝,新补插的一些松叶很显眼,大大小小竟有七八处之多;墙体裂开几条缝,也许是为了挡风的缘故,用破烂的衣裤塞着;院坝里生长着两棵粗大的攀枝树,一棵半腰被啄了个洞,有不知名的鸟伸了头出来左右环视着叫了声便缩回去了,另一棵密集的枝桠间很牢实地藏着个雀巢,两只喜鹊在上面喳喳鸣叫。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衣襟褴褛的汉子走出来,很响地吐了泡痰,然后狠劲向枝上的喜鹊甩了个石头,便背着箩筐上山了。
我睡在房侧一间没有山墙的圈楼上,以十岁不谙世事的眼睛看憨厚老实的舅父不经寒冷而弯腰缩背的身影。看着他漠然的脸上偶尔闪过一些愤恨。他每天一早便上山砍柴,砍些枯干的柴疙蔸。院坝已堆了足够烧两个冬季的几大堆,他还是没有停歇。我那时以至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深信舅父是个极爱劳动的人,舅母也说他总闲不住,因为天刚亮便去砍柴,回来草草吃点饭,便背上几个洋芋去犁地或者修土坎,一直要到天黑了方才回来。每天我很早醒来看着舅父离去后便再难入睡,看着身边呼吸匀称睡得正香的表姐,觉得她很是不孝,十七、八岁的人了,怎么老是睡懒觉呢。
表姐通常很晚才起床,那时舅母已烧了洋芋煮了甜酒,正和那个她们让我称叔叔的中年汉子吃着。汉子比我舅父年轻,有魅力。他是医生,医术很好。据说以前我舅母得了怪病就是他治好的。此外他还会武功,四、五个大男人也不是对手。为此深得我的好感,尽管他整天守在火边同我的舅母唱小调打闹,使唤表姐为他煮茶、添饭甚至到数里外沽酒。表姐吃过早饭后,阳光已经朗照在院坝里了。舅母找了些布给她,让她给我做双鞋。表姐和我在土墙根下晒太阳缝鞋梆,她说做好鞋后同我一道去我家,还说不回来了,原因是这地方真难在。
难在倒不至于,但她常被我那叔叔和舅母打骂。我那叔叔是两年前从外地来的游方郎中,为了医治我舅母的病便留了下来,后来便和我舅母睡到一张床上,而我舅父则在另一间铺了地铺独个儿睡了。表姐曾告诉我,她父亲开始时曾在一个月夜与那汉子比武。他拿了斧头横砍竖砍就是沾不了对手一点衣角,反被对手一把夺过斧头,狠狠朝他下身踢了两脚。舅父当即就昏了过去,醒来后我舅母扯着他耳朵又哭又闹,说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是没有医生汉子,她早死了。舅父卧病在床一个多月,其间那汉子也配了些草药很细心喂他喝。舅父病好之后越发的少说话,也很少呆在家里,恍惚间老了许多。
表姐为我做了鞋的那天,邻居正办喜酒,那叔叔说带我去,舅母也极力怂恿,我们便去了。那天晚上,人们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用土碗喝酒。桌上的人都向我叔叔敬酒,你一碗我一碗一口干。我叔叔喝了三碗便不喝了,还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说他死也不喝。其间一个汉子劝了一阵后将酒碗举在他头上缓缓将酒倒下来。那酒从他头发上淌到脸上然后又钻进脖子里。在酒倒完之后那汉子飞快的将碗砸在他头上,说你凭什么代表别人来吃酒!话说完我叔叔头便淌血,他用手捂也捂不住,脸上衣服上全是。紧跟着满屋的人都围过来,你一脚我一拳的踢打,最后两、三个小伙揪着头发抬着脚,隔着篱笆将他摔进门前菜园里。我叔叔仰面躺在地上,吐了一大堆被血染红的秽物掩了半边脸,几条狗为争食,呲牙咧嘴的相对而叫。
我摸不着路,也没人去我舅父家报信。我挤在火堆旁,不知是被烟熏还是害怕,竟然淌了泪。半夜之后我偷偷去看我叔叔,发现有一个人有脚使劲踢他下身,每踢一脚他呻吟一声。我禁不住一出声,那人便飞快地跳过篱笆跑了,朦胧的月光中,我认出他是我舅父。
次日舅母在那人家门前又哭又闹,但除几个年轻人起哄外,没有谁理会。她折回家让我舅父去把叔叔背回来,还说人要分五阴六阳,要懂得报恩。边说话边抢过我舅父手里的茶杯砸了个粉碎。舅父尽管拖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去背人。他边走边狠狠掐那个汉子屁股,但也许是隔着裤子,也许是那汉子失去了知觉,反正一点反应都没有。
表姐送我到家后并没有像她说的再不回去,呆了几天便走了。后来听说我那汉子叔叔养了几个月的伤仍不见好,不是头痛就是下身疼,直不起腰来,后来被舅母和表姐撵走了。而舅父依然一早披着淡淡的雾雨,在鸟雀的叫声中上山砍柴。那时他身后总跟着一个担水的女人,那是我舅母。在分手的路口,她停下来和舅父嘀咕着什么,真的很像一对恩爱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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