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面对这堵缺缺垭垭的石墙,不但仍旧一如既往地默然无语，相反的觉得在群山间的蜿蜒盘旋是一种扭妮作态，觉得陡然上升和陡然下降都不过是唬人的小把式，远不及老家后山坡的羊肠道。好在那段坡上黑压压的人群比不了我羊群的敏捷，攀爬得十分吃力，长城便可以找回丝许的慰藉了。

对于长城，小时是极其神往的。那时无论是教科书、电视专题片或是世人的交口相传，说他它像一条巨龙，翻越巍巍群山，穿过茫茫草原，跨过浩瀚沙漠，奔向苍茫大海。要多勇猛就有多勇猛，要多神气就有多神气。于是第一次到北京，还没等办完事就找个日子，顶着凌晨的半弯冷月和一把寒风出发了。可到八达岭一看，起始的一段修葺一新，供人往来；深入的一段杂草横陈，任鸟出没。向阳的一边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朝阴的一边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在不同段位拍照或贩卖小零碎的男人、女人，甚至拳头大点的小孩一路追着，接力赛似的将人们一段段地送上去又送回来。第一次在那些石头缝里，我真的没找到什么感觉。第二次又去，还是没有什么感觉。这一次再去，感觉是有了一些，不过又与小时的期望背道而驰了。

长城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横贯河北、北京、内蒙古、山西、陕西、宁夏、甘肃等七个省、市、自治区，全长13000左右里，世称万里长城。自秦以来，有20多个诸侯国家和封建王朝将之作为防御外敌入侵的工事，精心修筑。仅秦之一朝，就动用了百万劳工，占全国人口的二十分之一。也就是说男女均半之后，再除去老翁幼儿，几乎所有的精壮汉子都修长城去了。最能诠释此举的是孟姜女哭长城。这既是广大群众了解长城的第一手资料，也是对修筑长城最血泪的批判。孟氏哭长城说的是孟家的瓜藤伸到姜家的地里，长出个装有美女的瓜来。这美女三五下长大成人，嫁给一个叫范喜良的小子。范家儿子有如花女子相伴，巴不得白天也变成黑夜，不想好梦难留，终一步三回头地随着人流上山修墙去了。多年之后，有些人老珠黄的孟姜女心想再不能浪费青春，便踏上了寻夫之路。哪知众里寻他千百度，范郎居然连灯火阑珊处都不在，因而一急，泪如雨下，长城随之坍塌，露出包括范氏在内的万千白骨。

第二次去长城，我尽量想找些有形或无形的东西来催生认同感。在那段“旅游城墙”上，且不说还要应付拍照者和小商贩们不达目的不止的追赶，就是弯腰驼背地爬上去，侧身斜胯地挪下来，双目也没有多少机会去旁顾。而就算旁顾了，看到山下的是车来车往，看到墙砖上的多是一些或土或洋的名字以及到此一游之类的词句。有一处写的是“王燕和石军永远在一起”，这当是一对情侣，海誓山盟的，倒也感人，后来有人在后面加了“睡觉”两个字，变了韵味，再后来又有人在后面加了小孩子最爱说的两个字，就成典型的性文化了。要爬坡下坎累个精疲力竭，在老家那些年打柴放羊受得太多了，要看性文化，在乡下工作的那些年，乡政府的厕所墙壁上多的是，而且有不少图文并茂，激不起兴趣来。因此，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独个儿顺着尚未“开发”的那一段往深山里走。

千里黄河水涛涛是真的，但万里长城永不倒就特别的假了。顺着不是“旅游线”的长城走，枯蒿、杂草、刺柯东一丛西一蓬的迎风摇摆，石墙隔不几步就坍塌一处，大小不一，石块滚去老远，黑黝黝的卡在低矮的灌木丛间。有的甚至一小段都垮踏了，除一堆碎石块，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据说在沿线的不少农人，对这墙垛子是没当回事的，砌房盖屋都嫌那石头旧。如果说还有点作用，那也就是将之作为猪圈的一方墙或者作为码放苞谷、豇豆草的一个支撑。

长城的修筑，无疑在巩固当权者的政治基础上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天地有多大，人心就有多大，这一堵石墙既没能挡住关外的铁骑南下，也没能挡往关内的春风北上，就连日本人也能够打出打进，搞他几个来回。有人说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他心中重千斤。从实际重量来说，千斤实在是太轻了；从喻意来讲，长江、黄河在养育两岸生灵和文明的同时，浇灌出了“天府粮仓”和“东北粮仓”，使得凡有井水处，皆有东北米。而黄山和长城呢。当然，长城也养活一大群人的，小商小贩不说，每天那么多人挤在一两里的城墙上，一个拿出两文小钱，至少也能让同样多的人衣食无忧。可除了这，长城在今天的作用还有多大。

那年美国通过卫星拍照，说清晰地看到了中国的长城，许多人就飘飘然起来，认为它是中华之魂魄、民族之脊梁，了不得了。可这是哪跟哪的事呀。

在秦之前的200多年，先民就开始修筑北起北京，南达杭州的大运河了，前后共持续了1779年，流经北京、河北、天津、山东、江苏、浙江六个省市，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的交通大动脉，促进了沿岸城市的迅速发展。就在今天，大运河也是南水北调的主要路径，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可这“有为”的运河和“无为”的长城相比，怎么那名气就提升不了呢。换言之，同是先民，一个保通畅，一个想阻断，那境界怎么就不在一个档次。如果用全国二十分之一的人旷日持久地干修渠引水或垦荒种地一类的活儿，那该是多么功德无量的事呀。

其实长城算什么呢，那不过是抵抗外敌入侵，与沙袋同等功效的防御工事而已，不过是与农家小院一样防猫狗出入的围墙而已，往大点讲，不过是一种缺乏信心，把自己封闭起来，自娱自乐，不知天外有天的载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