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也弄不明白，那天姐姐为什么哭泣。

门外，露出天的一角，灰蒙蒙的，似乎还有点阴风，鬼鬼祟祟穿过篱笆墙和竹篾间的缝隙，吹进了我的腋窝。我不禁打了个轻微的寒颤，突然感觉肚脐眼里冒出几缕虚汗，迅速浸染了全身。阴风是鬼风呢，妈妈说过鬼也是欺软怕硬的，专拣那些软蛋下手，所以妈妈每每梦中遇到魔鬼缠身，总会坚强地反抗，先是连吐口水，接着愤然起身，抓起锄头往火坑里掀几锄火碳加火灰，四处抛洒，最后用扫把扑打；要是遇到特别厉害的鬼，妈妈还会拿斧头将扫把砍成两截，向门外扔去。妈妈总结说，遇到鬼，至关重要的是自己的灵魂一定要坚强，只要自己的魂儿坚强鬼也会虚三分的。前不久，邻居勒尔阿妈过世了，不到三个月，妈妈就连续三次梦见了她的阴魂，先还好，就像她生前经常走我们家来时一样，皱纹间挤出眯眯的笑容，显得谦卑而慈祥，致使我妈妈忘了吐口水，还拿出家里最好吃的东西孝敬她；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勒尔阿妈却露出了她狰狞的意图：你让你家的木尼为我端茶送水，行不行？

妈妈意识到这个老人已经变成鬼了，随即实施了她最强烈的反抗，弄得那个老不要脸的只好乖乖投降：啊呗呗，以后再不敢来了。

妈妈为自己的胜利而庆幸，或者还有些得意，叙述自己梦中场景时，情绪有些激动。通过妈妈的梦，勒尔阿妈死了没有变成护佑神灵，而是变成了令人可怕的鬼，这是确切的。妈妈说，勒尔家几个兄弟，得尽快延请毕摩超度他们母亲的阴魂了，否则不知闹出啥悲剧来。可是，妈妈怎么能直接给他们说梦中的事呢？何况他们正在为小小的一块荒地闹矛盾呢。

木尼是我的乳名，也是我的尊称。勒尔阿妈死了还惦记着我，自然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幸好我有我的妈妈，坚强不屈的妈妈护着。我自小爱生病，妈妈说，有几次还差点就没命了，其中有一次是因为我大姑家摔死了一只公山羊，大姑就从老远的岩下家里背了一支羊腿来孝敬娘家人，不想鬼魂就附在羊腿上跟着来了。当时我奶奶还健在，羊腿被砍成坨坨肉，放在铁锅里正煮着，鬼魂自然熬不过滚水烫，只好抽身，一抽身就选中孱弱的我。我当时就昏迷过去了，全家人乱成一团，奶奶和妈妈都抢着要抱我，爸爸在旁边干瞪着眼，不知所措。妈妈抢过我，抱在怀里拑住我的人中和鼻子，哭喊着。

“你像个傻子一样还愣在这儿干啥？赶快去请沙马毕颇来呀！”奶奶向儿子怒吼道。爸爸回过神来，顶着蒙蒙的雨出发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