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并不遥远（组诗十首）

.付荣元.（彝族）

我常把生命

当黑土耕耘

因为我是春天的一粒种子

——题记

整整一个冬天

橡树

一直站在我窗外

 

小鸟远远地

飞离了他

连蜘蛛也放肆地

坐在他肩头织起了网

 

从那仍然举起的手

我断定他的心还在

跳动

除此之外

已经没有什么

生命的迹象

 

望着他不肯屈下腿

依旧把瘦弱的脊背

挺直

我暗暗地想——

原来生命的本质

很纯粹

不需任何的粉饰

 

怀着敬意

我很想从心底镂下

他的骨骼

可还没动手

一只只燕子衔着嫩绿

已经落满他的门坎

 

其实，春天

并不遥远

北风，永远

折不断骨骼

为什么我们甘于寂寞

因为心灵

便是春天的世界

 

 

蛰伏在春天的梦里

当一切脚步走远

灯火又开始拉长城市子夜的

觥觞

我还是对一粒种子

顶礼莫拜

 

是的，杯子与杯子的接吻

会一夜爆出灿烂的

火花

但惊艳之后

留给大地的

只是一堆碎渣

 

我的父亲趟过了

河的对岸，但没有垂下

头颅

我的母亲织出了

云的色彩，但没有剪断

长发

心

自古沉淀胸腔

我为心的安然

而年青

 

像一颗饱满的玉米

坠落

那是我的荣幸

因为泥土之中

我将属于

整个三月

 

解下吧你沉重的

金银首饰

抛去吧支起你头颅

干枯的稻草

和我一道完完整整地

蛰伏

春天的梦

 

大地

是我们最宽大的摇篮

在大地上起身的

即便再迟

也是太阳最具生命的

背景

 

 

遥想牧羊女

妈妈手里

握着的是一根牧鞭

奶奶

也是为一根牧鞭

没了昼夜

 

怀着复杂的心情

沉重地

她把昔日的所有

归为一个叹号

悄悄叠入心房

 

感谢时代

还她一张天空

她没有再腾出一个荷包

盛下泪水

她有了足够的精力

和汉子一样

雕塑一座山

 

其实，祖籍的字典

没有性别的区分

其实，父亲的脊梁

同样为儿女伸直

而且水做的手掌

更像一只船

无论风浪

还是暗礁

都无法抹去她深深的

笑窝

 

默念一串巾帼英名

再遥想牧羊女

我的心不由打起冷战

眼睛——

本来属于光亮的眼睛

却也是黑暗的地狱

因为一双眼

蛤蟆与青蛙

永远是两种概念

 

 

月光下的婚礼

两只手

举起一杯酒

将两颗心

叠合成一个大喜字

 

他俩的周围

没有轿车豪宅

没有誓言承诺

也没有任何猜忌

月亮和大地

是婚礼唯一的见证人

 

但从紧紧相依的手

我分明看见了

四季温馨的家

 

家啊

就是如此矗立手心

在手心上根深蒂固

面对幸福

我们没有必要添枝加叶

 

因为幸福犹如一泓湖水        

只要加固了

心的堤岸

再大的尘埃也会沉淀

湖底

 

无论阴雨

还是风雪

湖水依旧清澈见底

鱼儿依水

一样撒娇

 

人类情感最大的障碍

不是什么

就是杂念，它蒙蔽了

你的眼睛

它让你愈来愈陌生自己

 

心无杂念

月光下的婚礼

天老地荒

 

 

打工妹

她比太阳起得更早

她比月亮睡得更晚

茫茫人海

她不过一滴水

比水还弱小

 

都市

没有风景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不过是一张脸谱

因此

漫步都市

我的目光常常逆反大众

扫向

被遗忘的角落

 

沉如泰山的

人力三轮

从沸腾的歌声外

驶来

穿过此起彼伏的笑浪

烈日下

豆大的汗珠

竟是一位花季少女醒目的

标志

 

从被汗水浸泡的脸上

我只读到了

一份恬静

犹如一只越过荒野的鸟

她的眼睛

没有太多的表情

 

目送她的背影

我不禁扪心自问

这难道不是洒落街头的春雨吗

 

她用母语告诉我

她不为谁打工

她——

就是她自己的主人

她不是为了生活

而只想夯实一块路基

她的目标不在城市

而把远在山巅的故乡

城市化

 

也许再邂逅

就在她的梦里

并且我坚信

就是这样的信念

我们的天空

日新月异

 

 

穿过一片广场

就在阳光

最火爆的午后时分

我穿过一片广场

 

有人搭起凉棚

把自己调成一杯可乐

有人换上假腿

正在复制悲剧垂钓良知

而有的高举旗帜

从钱包里抛出一张张选票

 

但我没看见一个路人

因此

投去一瞥

尽管广场热潮有增

无减

而我，除了怜悯

再也搜不出任何情感

因为汽车的鸣笛

让我无法再止步

 

广场正置

十字路口

我的脚尖不知朝哪条方向

无论东西南北

都是回家的路

而此时

往家的方向

人流拥挤不堪

 

我无路可走

茫然地垂下眼睑

不忍心庞大的身躯

被一座假山替代

但坠落黑暗的一瞬

我望见一只风筝

在广场一角

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金刚石一样坚硬的地面

 

风筝的另一头

一个女孩如痴如醉地

仰望，不紧不慢地

放线

 

穿过一片广场

我的行囊

装满了小女孩旁若无人的

呼喊

还有那只起飞的风筝

 

 

马背上的岁月

祖父

把一生驾在了马背

但没有跨出家门

父亲也把马背

当作男人的象征

但没有展开头顶的

天空

 

总是有许多的遗憾

敲击我的琴弦

凝视

每个日落时分

随着音符的颤栗

我把一行清泪

挥向大海的波涛

 

从涛声的逼近

我忽然发现斑驳的历史

却是幼小就开始描摹的

一幅晨光

因为我看到了

太阳喷薄欲出前的撕裂

这种撕裂

溅出的不是肉欲

而是绝望的

呐喊

 

在自由放歌的今天

我的血脉始终牵连

一串无痕的马蹄

怎能抹去啊

每一条沟壑

都是一块不愈的

伤疤

 

如果月亮读懂我的柔情

请在万籁俱寂时

推门而入

把我的爱恋和痛苦

揉成涓涓春水

如果太阳也理解我的沉默

就加倍熔化我的血

漫漫旅程

胜过一根红丝带

我还要付出来生

用它陈述

马蹄的分量

 

 

绕过山梁的歌声

当杜鹃又重返

家园

妈妈，我得走了

 

最沉的爱

应该播入泥土

原野

才是儿子的最终去向

每一棵树都挂满了

我前世的绿叶

每一朵花都释放

我今生的渴望

面对人生

我别无选择

哪怕尸首横亘

大路

 

当歌声绕过山梁

我相信，妈妈

从你眼睛里溢出

更多的是欣慰

春天，本来离我们很近

但沿着笔陡的路

我们却追寻了

整整一个寒冬

 

微笑吧，妈妈

春光里

我没有将灵魂丢进秤盘

骄傲吧，妈妈

秋霜中

我没有将骨头屈成硬币

爱的火焰

时时把我炙烤

我是一团燃烧的火球

 

如果

宇宙已被我的热情

熔化

妈妈，还有什么能冰冻

我的志向

当歌声绕过山梁

请伸起你的手

春天

就摊在咱们的脚尖

 

 

世纪末歌手

他的声音

属于世界

但在花园里长大的

可能以为他真的喝醉了

站在两个世纪之交

痛苦

是他的眼睛

幸福

却是他的心灵

 

只要阴影环绕

他蓝色的吉它不会断弦

但他只热爱于脚下

一粒黑色的泥土

他向往人类的眼睛

可以筑造麻雀的巢穴

他向往一颗心

自由呼吸

他向往不同肤色的手

高举同一个名字

 

但是，硝烟和灾难

但是，阴谋和算计

但是，自然和欲望

他只有拾起吉它

一遍遍地苦吟

一遍遍地高呼

 

在他心中

人性战胜一切

人性淡漠一切

在他心中

只有人性

改变世界

 

因此，在平凡的岗位

他更多是一头牛

像牛一样他不巴望更多的待遇

像牛一样他乐于承载更多的负荷

像牛一样他只想留下一派丰收

 

如果人类把牛的影子

笼罩自己

我想他不需再拨弄吉它

即便走近废墟

也拾回一串串音符

因为幸福

本身不必喧嚣

因为甜美

用心品尝已足够

 

世纪末歌手

简简单单

世纪末歌手

真真切切

良知

是他唯一的心愿

 

 

佬伙子德①的太阳

那是马背上垂吊的一只酒壶

当冰雪封锁所有的路口

是她复苏了一颗心

在突兀的磐石上

燃起第一把火

照亮了天堂

 

传说

就像蜂蜜一样

从小滋润我的血脉

冥冥之中

我把骨头的坚韧

取作我的乳名

漫天尘埃

我依然是大地

最青翠的松柏

 

如果夕阳的身边

还有你疲惫的影子

朋友，向我坠落吧

一种血的波涛

会掀去你的噩梦——

世界

本身就是一颗露珠

吮吸了阳光

便立马升华为

云朵

 

佬伙子德的太阳

不偏不倚地

落在了肩头

为生命喝彩的同时

我们倍感母爱的

沉重

伸出一具獠牙回报

或者张开硕大无朋的

胃口

 

都不是

乳香飘逸的摇篮

绝对不是蛆虫的繁殖基地

看啊，母亲的皱纹

是一条条坎坷的路

而我们的身子却一直横贯

路的

始终

 

佬伙子德的太阳

被妈妈的儿女

锻打成金灿灿的口弦

像布谷鸟的翅膀

总是割不断浓浓的

春意

 

①佬伙子德：地名。会理县小黑箐乡辖区内的一个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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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地址：四川省会理县鹿厂区小黑箐乡白沙小学

付荣元（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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