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裤子当礼金

乍看这题目，似乎有些不雅。尚若是外民族人，再加言说者或被论者是个女的，那读者完全可以往很坏的方面去想。

然而，只要是真正的彝人，那就一目了然其中的缘由了。因为，彝人的礼金，充溢在我们生活的每时每刻。

送亲会获礼金，新娘回娘家要得礼金，儿女或其他晚辈亲戚牵畜背酒来给老人孝敬“克里莫伙”，也须赐予礼金。

耳濡目染从幼至大，屋里或邻居家来了客人，杀牲待之后，客人就回赠礼金。有现金的就送现金，没有现金的、也得脱下身上的一件衣裤来赠送主人。

送的金额愈多，客人的脸面愈大、因而愈显尊贵，也愈受主人家的尊崇，四下的声誉更是与日俱增了。就是身无分文，无奈中只得脱下身上的衣裤送主人家的，不管是主人还是旁人，对此都会敬佩的。若是喝酒吃肉后，该送礼金不送，一抹嘴巴、拍拍屁股而去的，人们认为是吝啬者，从此视之鄙夷了。

当然，并非杀牲待客后，客人都得回送礼金。家族之间的相互杀牲吃喝，本无送礼之理，只是那些外出阔别多年而归者，给在场的族内老头一点烟酒钱、老媪一个罗锅帽钱，是应该的。非送不可的，是那种姻亲关系的人家：诸如叔伯弟兄去姑娘家吃肉喝酒------

娶妻成家后，有亲友来往，也曾杀牲招待过一些客人。该送礼金的送时，还是理所当然的收下了；不该送礼金的不送而去时，我心里也很坦然。

自己倒是终年囿于单位，没有机会去走亲串戚，因而就很少经历杀牲吃招待送礼金之事了。

直到去年，为创作我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部长篇小说，我开始走村串寨采风在我们山寨彝家，收集创作素材。所到之外，虽遇偶尔的漠视，但更多的是热情地杀牲款待。结果，我无法不按我们彝族古老传统，依据主人家所杀的对象，倾其所能地赠送礼金了：两只脚的（鸡）送一百元不算多；四条腿的（猪或羊）至少送五百元以上，耸角的（牛）不能少于送两千元。

我原计划的采风地点不仅一处，要采访的对象也不止一人。凡古朴的彝寨，我都想走一走；睿智的老人，我都想访一访。就是一个寨子，我都想进几家屋门。可后来，就一个寨子，我还没能走进几户人家，已是囊中羞涩了。结果，只得落荒而逃，不得不舍弃那些稀有的世纪老人遗憾而去------

礼金成了我收集创作素材的一只拦路虎，害得我寸步难行。事后我曾想，不能让这只“拦路虎”坏了我的追求和目标，我还得照计划进行。尚若再遇主人家杀牲招待之事，先是劝拦住此举，若是劝拦不住了，也一吃了之，不再送什么礼金了，把主人家的情谊深埋心里，等自己日后事业有成了再报答吧！

于是，我又返回了该去的山寨，走进了想进的人户。所进的亲友家又兴师动众地杀牲待我了。我尽力劝阻着不让主人家杀牲。

先是坐在上边火塘旁用言劝说。看到主人家却我行我素后，只好干脆跳到火塘下边，跟主人家抢夺开来，执意不让主人家杀牲。在你争我夺中，最后主人家都有些不悦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宽慰我，他不会向我想礼金的，说如今家里有吃有穿了，不说是我这么一个人，平常的人来他家也会杀个四只脚的来招待的。

我哑了。还好意思再抢夺、劝阻么？只好讪然一笑后，坐回火塘边，想心安理得地吃喝了它。待已吃饱喝足，也收集到了该收集的素材，就要起身告辞时，我却迈不出门槛了。

想想主人家如此盛情难却，不仅破费让我美餐了一顿，还收集到了珍贵的素材。主人家虽诚心说不向我想礼金，可我真的就能忍心如此一走了之？我得有所表示呀，不然，我的良心过不去。

结果，虽遭主人家百般的拒绝，但我最终还是以送老人茶钱或给小孩糖钱的名义，强行丢下礼金而去。

于是，众人都知晓了我吃杀牲的招待爱送礼金的事，都乐于接交而诚挚地邀我去作客了。诚然，大多的亲友都从不对我贪恋礼金的，全处于他们那个热情、大方的天性。然愈是这种人，我愈愿倾家荡产赠送礼金。不过，如此一来，也不凡一些想对我讨礼金的人了。

那天，搜出身上所有的钱财丢给亲友家出来，在寨道上，我遇见了醉了酒的表哥。表哥一个劲地抱怨我，说来到他家门口不进他家屋，是对他的一种蔑视，要拉我去他家作客。我背着别人诚实地告诉他，我已两手空空无法去他家作客了，改天有所准备后再来他家作客。表哥却不以为然，说我在别人家里都能出手大方地赠送礼金，怎么轮到去他家作客就没有礼金了。不由分说把我强行拉进了他家里，吩咐家人打来几斤酒杀了只大骟羊。

在熊熊的火塘边上，表哥喝得愈加的酩酊大醉了，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他不要我送别的什么礼金，作为舅舅娘娘家一对表兄弟，他只要我把身上穿着的这件带着亲人汗味体香的裤子脱给他穿，当作纪念就够了。

炽热的塘火让我大汗淋淋，香喷的羊肉也难以下咽。我无法拒绝表哥这点微小的要求。只请求他待我回去换下后再给他送上来。表哥却不依，说我又不是没穿有内裤，要我非当场脱给他不可。幸好，我穿有长短两条内裤。只好依了表哥。

吃过饭后，我就只穿内裤匆匆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