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就是在这间教室里读书，听老师讲课的。此时，我是作为监考教师来到这间教室里。这是我读高中的母校，楚雄二中，一向被称为楚雄市第一中学（楚雄一中为州属第一中学）。几年前，为了避免误导人们从名字上给学校排位次，按教育局的要求，楚雄的中学纷纷改换名字，不再以数字称楚雄二中、三中、四中、五中、六中……因靠近西山和西边的紫溪山（原称紫金山），楚雄二中改名为紫溪中学。可是谈到它，我还是习惯称它为楚雄二中，并固执地只称它楚雄二中。

现在我监考的这间教室，是2009年云南省高中会考紫溪中学考点第五考场，是我读高中一二年级时的旧教室，高中二十七班，班主任陈洪勤老师，语文老师。按照多年来会考监考的惯例，每一场都要临时抽签选定自己监考的考场，真是巧得很，在高中毕业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刚好抽中了这一间教室。上午呢恰好选中隔壁那一间，第六考场，我读高三年级的教室，高中二十八班，班主任王崇义，数学老师。
 

想想，二十年前，我的身份是学生，是坐在这间教室里听课，读完高一和高二，当时我刚刚由乡村进入城里来，之后，转到旁边那间读高三，而此时，我是站在这间教室里监考，身份是教师，是州属重点中学派到紫溪中学来监考的教师，我百感交集，感到人生真的难以预料！我站在讲台上监考，有时我也坐一会儿，坐不住了，就起来轻轻走走，察看一番学生的考试情况。我当年作为学生，坐在这间教室里，上课和考试期间，是不能起来走动的，更想不到二十年后，自己会高高坐在这个讲台上，身份变成教师，工作变成监考。

这两间考场，样子没变，甚至可以看出来，我们毕业后连墙都没有重新粉刷过，黑板也还是老样子，但是布置与当年我们读书时不同。考场的椅子一律转向后，这样可以避免翻转笨重的课桌。考试时本来要把桌子翻转过来，背向考生，桌空向前，这样使考生无法在桌空里藏匿书籍资料和偷偷翻书作弊。这样翻转椅子凳子，事情就简单了。但是考生就不是面向讲台，而是面向我们当年读书时教室后边的黑板，这块黑板我们当年是用来出黑板报的。有时也张贴同学们的优秀作文，至今我还记得有一次写说明文《牛》，李光辉同学是这么开头的“牛是一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动物……”

我还记得我有一篇作文，当年陈洪勤老师批给了一百分，他发给我三张稿纸，让我誊抄到稿纸上，之后被作为优秀作文贴到了这块黑板的下边沿，给同学们欣赏了一两个月。那时我很自豪，甚至激动得晚上睡不着觉。这篇作文写炎热干旱的四月，我们大队的大坝里打渔，我父亲参与打渔，买回来两条大鲤鱼，父母亲知道我爱吃油炸和醋烧鲤鱼，就用香油炸好放着，等我周末回家去吃，结果那一周周末学校有事，我没有回家，这两条鲤鱼放到了下一周三四，变味了，母亲看放不住了，无法等到再下一周等我回家吃，才让家人吃了。小小的一件事情，反映出了母爱父爱亲情的伟大，写得真挚感人，真情出文采。因为写真情，亲情，自己熟悉的事情，所以写得流畅优美。其实那时我没读过多少书，表达能力和文采极其差，也许我就是从此产生了想当作家的朦胧梦想，隐伏下了作家梦，也未可知。

如今我监考，站在讲台上，坐在讲台上，其实都是在考生背后，有时我也替换前边的监考教师，去前台，或者不如说教室后边监考。
在高高的讲台上，在考生后边，其实我更容易看清考生的一举一动，他们的手从桌子上拿下来，我马上就可以看清楚，而且，我可以信马由缰地回忆我当年在这个教室里读书听课的情景。在教室后边、在考生正面监考，就没有这样自由，鼻子痒的时候，我甚至不敢抠鼻子，眼睛痒的时候，我不敢揉眼睛，我毕竟是教师，监考教师，要严肃，亲切而不失凛然威严。换到考生正面监考时，没有高高的讲台，我坐在椅子上，与考生平视，没有很威严的感觉，但是，我却可以趁考生埋头做题的时候，观察他们的举动，比较哪个女生漂亮，哪个男生英俊，比较哪个考生健康活泼，哪个考生文静但是不一定健康。我一边看，一边想：我的老师当年在这间教室里给我们上课时或是监考时会不会有我此时的心理？会不会做我这样的爱看、多看漂亮女生帅气男生的事情？

东边那一幢红砖楼，是我们读高一时的教室，南边那一幢是实验室，后来做了男生们的大宿舍，炎热的春夏季节，三十几个火热的小伙子挤在这间大教室里，晚上睡不着觉，就兴奋地谈论女生谁谁更漂亮，谁的眼睛漂亮，谁的辫子漂亮，谁的屁股漂亮。夜夜谈论或者说谈论最多的是李佳、甘庆、赵娟和李瑛，不知道有多少小伙子做了多少夜有关她们的美梦。

我读高一的时候，建设这一幢教学楼，当时这里还是一个不小的山头，山茅草茂盛萋萋，无主的古冢乱坟堆遍布，我们不敢爬上山头去闲逛和背书。随着推土机隆隆声，许多古冢乱坟被推开，枯朽灰白的死人骨头露出来，散落四处，我们偶尔耐不住好奇心驱使，爬上去看一眼，但看着眼眶空空的骷髅，我的内心很是恐惧。

我在这幢教学楼里过了两个中秋节，四层的小楼，坐在小山包上，东西向。那两个中秋节，月亮饱满明亮，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几乎整个楚雄城。我坐在教室里，视线掠过楚雄城上空，经常落在东山上，城东的小山脉像一条蛇躺着，遮住了我们的小村庄。

　当时我们不统一要求上晚自习，但是晚上到教室里上自习、闹玩的不少，周末白天也一样。我们三五个农村学生住校，喜欢安静，所以有时悄悄顺着外墙上固定着的铸铁下水管爬上去（楼梯口有铁门，周末锁着的），去四楼三楼的无人教室里独自静静看书，做作业。下水管一截截有接头处，凸出来，可以抓住和蹬住脚，攀爬上去很方便。前几年去二中监考或者办事，路过时我总要看一看那些外墙上的下水管，觉得十分后怕，感叹我们当年真是年轻大胆，当时要是不小心跌下来，一定会死伤。现在就算要奖励我，我也不敢攀爬了。

坐在老教室里，透过北面的窗子，可以看见原来是我们食堂的地方，已经建盖成了单车棚等等。想当年，我们为了能买上一勺肉，费尽心机。康和李高大，力气很大，打饭时往往不排队，或者打乱排成的长队，使劲往前挤，为了挤开前边的同学，他们拉住食堂卖肉窗口的钢筋栏条，一只脚蹬住墙，使劲往前挤，没几天，就把食堂窗口前的钢筋栏条从窗框里拉出来了。女生要买得到肉吃，只好请他们买。他们因此很为能讨好女生自豪。

透过老教室西边的窗子，只见西山如屏障、如逶迤的绿色巨蟒，近在眼前，西山上游人如织，云南松密布，当年夹杂在林间的许多高大的雪梨树已经不在了。二中比邻西山公园，而公园里的动物园，与二中只隔着一堵矮墙，当年我们常常于晚饭后爬出墙去，去西山公园里背书，也看动物园的大狗熊、孔雀、马鹿和巨蟒，夏末秋季就偷摘西山的雪梨吃。向西南面看，西山脚下有一个小坝塘，如今已经建盖成灵秀湖住宅小区、金沙苑住宅小区和秀苑花园住宅小区。当年的小坝塘顺山躺着，南北长大概将近百米，东西宽不过二三十米。春夏秋三季，我们也喜欢翻出学校院墙去，我们欢快地爬过一山坡种植着小麦蚕豆油菜或者稻谷苞谷的梯田，就奔到了小坝塘里，急切兴奋地扒下衣裤，我们一个猛子就扎入了小坝塘清凉的水里，然后在远处凫出来，开始在水里嬉戏打闹，比赛踩假水、扎猛子、泅水。如今小坝塘和附近土地上拔地而起的是一幢幢高楼，周围的山坡梯田再也不见一株小麦蚕豆油菜，也不见一株稻谷苞谷，只见一株株的摩天大楼长势良好，还有一株株新发芽的摩天大楼在拔节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