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1-04-10投稿人:吉木哈学
事物运动制造现实,现实构成社会;心境制造幸福,幸福构成生命的意义。一群人的幸福观是该群体的文化决定,这是代代相传的集体无意识。
人都想活在自己的梦境里。在梦境里,我们的思维可以超越一切,想飞就飞,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在现实生活里,人的生活变成了二元对立。先从空间上,我们视角被划出两面,我们看到前面的物质,就看不到后面的物质,看到山的一面,就看不到山的背面。其次从事物发展过程上,如因与果、生与死、小与大、幼与老等。似乎二元对立随处可见,如幸福与辛苦、恶与善、神与鬼、天与地、存在与空无、意识与物质等。
有一天,我们几个大学的同学坐在小街巷路边,点一些烧烤和几瓶啤酒,边聊天边喝酒。我们在聊天过程中,笑声被微风带到所有的小街角落。在这种笑声里,我们的欢乐和心境是没有边境,可以穿透每个经过我们身边的人。过一会儿,几个红衣行者,经过我们身边,其中一个人对其他人说:“为何彝族人那么高兴,我们怎么不高兴呢?”我侧身一看,是几个藏族僧人,他们穿着红衣服。成都经常可见一群一群的藏族僧人。他们经常若有所思的样子,转一转体验下城市里的生活,神圣与世俗似乎不截然对立,进得去出得来,出得来进得去,这也是得道高僧的一种修习。
当我听到这句话后,我思维进入了一个幻想之中。他们为何这么说呢?我们彝族人活在这个世上很高兴吗?我想不一定。那我们彝族人活在这个世上痛苦吗?我想不是绝对的。彝族人爱好活在苦与乐交织的世界里,苦并快乐着,生活就是由苦乐构成。我为何这样说,因为这是由彝族文化决定的。一群人的幸福观是该群体的文化决定的,外来文化可以冲击文化的外在结构,但群体内在的价值观念很难一时消除。
如果你去问那些活在山区的以传统彝族文化为生命载体的彝族人:“你快乐吗?”多数人都会问答:“我很快乐。”你说:“你为何快乐。”他们可能这样对你说:“我家子孙满堂,有许多牛羊猪等牲口。每天有送酒给我喝的人,有端饭给我吃的人,有自由讲述的对象”。过后他们可能给你讲述,他们幸福的源泉。他将曾经的故事告诉你,他们这一家来到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断子断后过,不知做了几次大型的“祭祖仪式”。按习俗,该做的他们都做了,没有一件事让他们亏心过。
彝族幸福的标准是什么呢:在彝族人的生命的不同阶段,有不同幸福观。中老年人(一般四十岁后),首先条件有儿子。这是彝族人生观中要求最高的一个。如果一个人有四个儿子,但家境一般。一个人一个儿子,家境富裕。在彝族文化里,有四个儿子的人比一个儿子的很幸福。虽然有四个儿子的人,在繁重的农业生产和社会生活中比只有一个儿子的人幸苦,但他活着很快乐。如果一个人没有儿子了,会遭到彝族传统文化的压力,甚至觉得生命意义都没有了。首先,在宗教上,没有儿子的人不能进入祖界,或不能进入天界,其灵牌无家可放。其次,在伦理上,没有儿子的人,被人看不起,会遭到社会舆论的谴责。在平时的生活上,处处会碰壁。最后,自身的生活上,没有生活激情,思想开始消沉。在彝族社会生活里,因没有儿子而毁灭自身的人不计其数。
第二,是否合群。这在彝族人平时生活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彝族谚语说:“我儿是否有能力,就看能否广交朋友。我儿英勇能干,那么他朋友众多。”当然这话是指年轻人(一般十五岁到四十岁)。彝族一般十五岁以后就开始结婚持家,自己独立生产生活。一个家庭能否幸福健康发展,就看能否与邻居和谐相处,能否朋友相处很好。如果一家人来客人,则许多邻居过来聊天,一起做饭吃。来的人越多,证明其家庭与邻居和睦相处。这种行为提升到彝族人幸福观。彝族人爱好合群聊天,平时没有事时,大家出来一起聚会闲谈。谈一谈平时生活趣味和社会事件等。在婚礼和葬礼上,彝族人都聚众守夜,进行说唱表演和摔跤等活动。是否合群,这是对个体为人处世及其道德伦理方面的衡量标准,“合群”以彝家传统的礼节、义气观为基础,因而吃喝玩乐型的狐朋狗友众多不算是合群的人。彝族重礼制,礼节是用在人们平时生活之中的行为举止,义气则讲信仰和诚实问题,这是一种“修养”,因而那些朋友众多、合群的人往往会获得卡里斯马型(Charisma)权威,他们拥有一种人格的高贵魅力,容易成为德高望重的家支或地方头人。
最后,是否六畜兴旺、财富多寡也决定着一个人或一个家庭幸福的基础。关于以财富的标准来衡量幸福的心理,我想现代家庭社会都一样。但传统的彝族不是以货币来衡量的,而以牲口数目来衡量。如果一家人家里没有牲口,有很多货币,彝族人都感觉不出财富给人的幸福感。如果一家人有一群牛羊,有许多猪鸡,即使喂养这些牲口很累很苦,但彝族人都感觉到幸福。因此,彝族人特别是凉山彝人爱养牲口,大多舍不得卖。这是因为牛羊和牲口容易被人看见,家境是否殷实一目了然,而货币则不然,因为货币不会自己跳出来展示。所以,在大小凉山地区,彝族是以活态财富来展示和满足自己的幸福感。在彝族人的眼里,牲口兴旺与否等同于人类是否繁衍,因此,彝族以“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的连贯言语来象征人类的繁衍发展。彝族崇尚容易繁衍发展的事物,如竹子、杉树、羊等。彝族崇拜“格非”,这因为“格非”能繁衍人类。
此外,彝族人的幸福观很多,行为表现也多种多样。如与朋友聊天喝酒、招待客人(杀一个鸡或猪、羊、牛与大家共享)、受人尊敬、尊敬别人、做宗教仪式、与家人围着火塘开怀畅谈、结婚仪式中象征性的放纵和“叛逆”等等。彝族人平时辛苦积累财富,大都为了满足和服务于这些幸福观念上。这与澳洲、美洲等地土著民族一样,异曲同工,是变相的“夸富宴”,地方社会的秩序、权威、等级和群体的价值观念尽隐喻在此中。
其实,合群观念和财富观念都围绕着人类繁衍观念这个主题转的。只要子孙繁衍了,什么事都可以解决,否则什么都不能解决,最后在忧郁和消愁之中完结自己生命。
在现代社会,我还高兴吗?我确实感受过“快乐”。但更多的时间里,我还是生活迷茫之中,不知道幸福是什么生命个体。那什么让我变成这样呢?那就从我生命个体说起吧。
在漫漫岁月之中,至2011年我在学校里待了整整23年。在传统的彝族社会来说,那是稀有的事。传统的彝族社会,读书被简单地认为认字。因此,每次我回去,人们都问我,你把所有“字”都学完了吧,还学什么呀?我只能给他们回答,“字”学不完啊。
我的“顽固”读书行为,在我家乡成了人们说笑的事情,从各种反馈给我的消息来看,人们对我的行为还是有些争议。
有人说:“我口才不好,成绩再好也是白的。这样读书下去,会变疯的。(我从小就听家乡人说过一个人,大概在1960年之80年期间,我们村有一个读书特厉害的人。看书可以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后来疯了,经常乱说乱叫乱跳。因此,人们把他困在在屋子里,过了几年后他凄凉死去。因此,人们就说此人是读书读疯了。但人们还是隐约记住他的一句预言:“甘洛县城所在地(当时是人烟稀少)以后会成为繁华的地带”,即使现在证实后,人们还是觉得他说疯话。)
有人说:“这个人读了那么长的书,还不工作。与他一起读书的人都基本工作完了。还读什么呀?真的不理解。”
有人说:“这个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没有“关系”,也白搭,就业都困难。
有人说:“这个人应该找份工作,现在找工作都越来越难找。以后连工作都找不到。
从各种信息情况来看,归纳起来有三种理念:第一种人,对我的行为持“疑问”态度。第二种人,对我的行为持“讽刺”态度。第三种人,担心我的生存(工作)问题。
在学校里,我随时把自己的心声锁住,让门外的人听不到我的心声。我说汉语,带着很浓彝腔,偶尔会闹一点笑话。这行为本身既给我带来了些思想上的启发,有时也被人嘲笑。但平时与我接触多了的人,他们能听得懂我的话,他们经常说:“语音不算优秀,但是逻辑和意思很优秀。”
现在许多彝族人以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或英语为傲,这些人之中有些人已经不会彝语。每当我与这些汉语流利的彝族人打交道,他们都很自豪的口气对我说:“你说汉语带有好浓重的彝腔哦”,有的人还以鄙视的口气说:“他的汉语好差哦”。我与汉族人打交道了几十年,没有一个汉族人以这种口气奚落我的汉语。但遇到许多彝族人就开始有这些口气,让我感到无奈。我时常想,同样是快乐,但是有所区别:丧失了彝语的人,丢尽了彝族精神文化,以能生活在物欲的世界里而感到快乐;像我这样夹在彝族文化和汉族文化之间的“阈限人”,也同样快乐。
在家乡,我用彝语给故人说话时,情不自禁地带点汉语,让他们听不懂我的话,或者我的彝语带有其他彝语方言,所以他们听起来很吃力。每次从城市回去,我的亲戚们之中有人就喊我“汉呷阿普”(汉族爷爷),打着招呼:“汉呷阿普回来了”。甚至有人用彝语说我是“混杂了汉族”的人。因我学汉族文化和外面的习俗多了,有意无意之中不按彝族习俗做事,或者不顾彝族习俗行事,犯了他们的禁忌时,故人们都能加以理解,会“理所当然”地原谅我的行为。当我以外面的习俗来教育他们时,他们都带着悲伤而痛苦表情,耐心地对我说:“我们是彝族啊,这里是彝族地区啊!”甚至有一回,我读大学回去时,找不到人说话,好像来到陌生的地方。进家门时,也不像进自己家一样。曾经温馨的家对现在的“我”来说越来越陌生,好像爷爷奶奶不认识我一样。这样痛苦而无奈的心境一直折磨着“我”,直到我硕士毕业才解除。为何硕士毕业后,这种心情散了呢?因为我读硕士时,主要研究彝族民间文学,平时读彝族文字,看彝族故事、历史文化。特别是我进入人类学的文化殿堂后,豁然开朗。原来我学了那么多东西,对我来讲都是空虚的,因为这些东西不是建立在我灵魂本拥有的基础上汲取。也就说,我没有整合我灵魂本该拥有的东西,反而抛开它一味地追求我灵魂无法承受的东西,“阈限人”角色曾造成了我心理的压抑,犹如生活在沉重的泥塘里。
现在我快乐吗?似乎是似乎不是,愉悦与沉重并存。我不知为何?是我的“心”不强大,还是修养不够。这个问题我还不能回答,因为我回答了别人都不理会。因此,我活在我不能左右的意识流和物质循环里。各种自然力量对人的催促和塑造,如地震、暴雨洪水、暴雪、寒冷、火山爆发等。以及人与人之间钩织起来的社会力量对人的毁灭和再生产,如人的言论、人的行为和人借助物质力量和自然力量创造的各种社会力量。这些各种力量对人性的构建是强制性的,连我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力量在捏造着“我”,这是传统文化的内化性控制机制。
因此,人类的心里脆弱是不可避免的。每当我们面对这些社会力量、物质力量和自然力量时,许多人是处在恐怖状态的。如汶川地震,我亲身目睹了人性的脆弱和心灵的崩溃。汶川地震时,我从美梦里惊奇,我的本能发挥到淋漓尽致。发生地震那刻,我还睡午觉,在朦胧中感觉到床在震荡,因我没有经历过地震,因此对地震根本不知道。突然间床震动得特厉害,随后这个房子跟着摇动。一瞬间,有人开始跑下过道。我也无意识之中跟着别人跑,一分钟都从六楼跑到一楼广场上。我停下来看周围的房子时,好像有鬼在摇动房子一样,看到那些窗子噼噼啪啪地响。不到一分钟就停了。许多人这才反应过来,你看我,我看你,人人的眼睛开始投向各种各样的人体上,有许多人只穿了内裤,个别人全身裸体,开始向别人拿遮掩物来掩盖“自我”,有的就干脆快跑到自己的卧室里穿衣物去。我也在别人的目光袭击之下反应过来,我身穿着被子,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被子是怎么跟着我跑下来的。过后几天里,更加恐惧了,让人生存的念头都没有。因地震后开始下暴雨,人人都不敢在自己温馨的卧室里睡觉,都抱起一些简单的卧具跑到操场或草坪上露宿。人人都谣言还有地震或余震,房子可能会跨。我不知道余震,但感受了地震的威力,所以心里还是有点虚。也学着别人跑到广场上露宿。到了半夜,确实受不了外面恶劣的环境,既下雨又被蚊子纠缠,耳朵一直喔喔响,根本无法睡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与一个同伴回卧室里睡,我放了一杯水在桌子上,让水感受地震的来临,以便通知我们。确实余震一次又一次地来,让人担惊受怕中度过第一个晚上。还是不好受。第二天,各种谣言开始了,说因地震可能水会断。突然间商店和厂商上纯净水全抢光。这个现象更让人恐怖了。这次日本地震,中国许多公民怕被核危害,相信吃盐能防核辐射。因此,许多地方人们开始抢盐活动,并且闹出许多笑话出来。在网上,有人为了防核放射,吃盐过量吃死了。我也在网上看到消息,在视频上看许多现场情景,真是很可怕,我也见到我们大学里许多老师开始跟着社会起哄。这种现象给我的感觉则是一种无奈。“抢盐”让我回忆起当年汶川地震,那场让人压抑而窒息的一幕幕恐怖景象向我扑面而来。
“我”、“我们”到底怎么了?为何出现这样的现象呢?这是“我”出问题了,还是社会出了问题呢?我一直在思索。何为幸福?我现在还无法回答这个深奥的问题。但我相信在我孜孜以求地努力寻找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发现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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