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彝学研究网
发布时间:2017-06-11 11:00
李照英,女,彝族,1954年出生,现年62岁,蒙自市文澜镇马房村三组成员。她十五六岁开始跟母亲学习剪纸,初中毕业后就到蒙自、雨过铺、草坝、开远大庄等集市摆摊卖剪纸花样,如今有了四十多年的剪纸经验。她继承母亲手艺,在坚守传统的过程中通过自己的巧手辛勤劳动,补贴生活,养家糊口。四十余年来,她经历了彝族服饰从传统到现代,民族服饰从盛行到衰微又复兴的过程。她的剪纸源于传统和自然,题材丰富,人物、花鸟形象鲜活灵动,组合自然随意,充分体现了蒙自坝区彝族尼苏人农渔并存的文化特色。
我初来蒙自时,一次逛街偶然发现了南湖旁的月牙塘附近巷子里有卖彝族、苗族服饰和蒙自刀烟的民族特色小街。有几次还特意地去赶集,但由于不知道这些卖服饰的小摊只有星期天才摆摊,而且一般下午两点以后就散场了,所以好几次都扑了空。后来问了旁边开店的人家才掌握了他们摆摊的规律。
我和李照英阿姨其实有几次面缘。我到小巷里跟李阿姨买过几次剪纸花样,有时也会去小巷看看她们卖的花围腰、绣花凉鞋。但之前都只是买卖或者随便看看,并没有深交。今年九月的某个星期天,我想去买一点绣好的绣片,在小巷了转了两圈,只看见做好的围腰、背带、凉鞋等成品,没有看到绣片,就问正在剪纸的李阿姨。李阿姨很热情地给我介绍了一个绣工棒棒的同村妇女,还帮忙打电话联系。
蒙自地区的彝族剪纸和刺绣与红河州其他地区的彝族剪纸在风格、绣法、配色等方面都不同。我在欣赏李阿姨的剪纸花样和绣花作品的时候,萌生了对比研究蒙自彝族尼苏剪纸和刺绣的想法。
2016年10月5日下午,在我先生和女儿的陪同下,我去了马房村李阿姨家采访,受到她们一家热情地招待。李阿姨把她所收藏的所有图案,包括她姑娘时候剪的传统图案、后来改革、设计的百余种剪纸图案全都拿出来给我们欣赏拍照,给我们讲述了她学习剪纸和卖花样营生过程中的一些趣事;介绍了剪纸图案的题材,剪纸、贴花的方法以及绣花配色的原理。
据李阿姨讲述,她是蒙自大屯海边上龙头寨的姑娘,后来嫁到邻近的马房村。丈夫是马房村小学老师,2011年因脑出血病退。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家务农,小儿子在内蒙古当兵。现在李阿姨主要在家照顾丈夫日常起居,闲暇之余剪花贴花,星期天赶蒙自街,星期四赶雨过铺街。
李阿姨说小时候家庭困难,生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后来她成长的家庭是一个传统文化浓厚的彝族家庭。她的母亲黄祖珍生前是市级剪纸传承人,养父李学光则是省级彝族洞经音乐传承人。她说,剪纸是一门真正的技术活,不仅需要耳濡目染,还需要天赋。她自小心灵手巧,是三个姐妹中唯一继承了母亲剪纸手艺的。关于这一点,我体会颇深。我的二姐普青华也像李阿姨一样心灵手巧,是彝族花腰剪纸的省级传承人,身为同胞妹妹的我,也尝试过很多方法学习剪纸,但始终学不会。
据李照英阿姨回忆,读初中时她本来成绩不错,但因为喜欢剪纸,上课也经常思考剪纸花样,还因偷偷剪纸被老师没收了好几把剪刀。初中毕业以后她开始和母亲一起剪纸卖。搞集体生产的时候,她是生产队的记分员,白天工作比较忙没有时间剪纸,但每天晚上收工以后就点着煤油灯剪。忙一晚,鼻孔都被煤油烟熏黑了。她说:“那时年轻,眼力好,记性好,只要看见人家戴着的围腰花样就能记下来,随手就剪。现在老了,眼力差了,记性也不好了,剪得慢,如果要设计新花样,得先把图案设计好再剪。”
古语道:天旱三年饿不死手艺人。但剪纸、贴花是一项辛苦的工作,费时费工,能做出来的活计少,卖得的钱也少,只能做为副业补贴一点生活。据李阿姨介绍,她们年轻的时候一个贴好的围腰花卖1角或1角五分钱,背带花也只能卖5毛钱,一个星期最多卖10多块钱。在破四旧的年代,剪纸也被认为是旧文化、旧风俗,受到了打击和压制,买卖都不能做。去卖剪纸经常被没收,有人来买花样时也只能偷偷躲到厕所里交易。后来形势好转了,但传统文化受到影响,穿民族衣服、绣花的人少了,生意也一般般。再后来,小孩小,家里农活多,李阿姨有10年左右不再到集市摆摊卖剪纸,只是亲友和邻居需要时帮她们剪剪。直到5年前丈夫生病之后,李阿姨不能下地干农活了,只能在家照顾丈夫,闲暇之余她又重操旧业。现在李阿姨每星期能剪、贴出五六床背带,还有一些围腰花、钱包花、手机包花和凉鞋花。每床贴好的背带花卖60-70元,其他的15-30元不等,一月大概有500元收入。但是她每天白天要照顾丈夫,做饭洗衣、喂猪喂鸡,晚上贴花都要忙到凌晨,活计多的时候还有熬夜到一两点,确实很辛苦。谈到生意好坏,李阿姨说:能做出来的都能卖掉,很多时候人家预订的都忙不出来。前些年绣花的人少些,但这两年返古返古的,喜欢的,做的人有又多起来了。过去只是我们彝族人买花样,现在汉族、壮族、苗族都有人来买。
李阿姨经营剪纸贴花四十余年,经历了彝族服饰从传统到现代,民族服饰从盛行到衰微又复兴的过程。她的剪纸图案题材丰富,形象鲜活灵动,充分体现了蒙自坝区尼苏人农渔并存的文化特色。从李阿姨的剪纸作品,我们可以窥斑见豹,看到蒙自地区彝族尼苏传统服饰的特色和演变。
一、蒙自地区尼苏传统服饰
据李阿姨介绍,过去蒙自地区的尼苏人头戴“勾尖帽”(译音,下同),身穿“普通衣”,胸前围围腰,脚穿“勾尖鞋”。就围腰而言,现在的老年妇女还在穿戴,所以我并不陌生,但是“勾尖帽”“普通衣”“勾尖鞋”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李阿姨说,这些东西以前她母亲都有,而且做得非常精致,以前文化站的同志还拿去过一套。家里剩的几套半年前老人家去世时全烧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李阿姨为了给我看传统服饰四处询问、收集,最后我得偿所愿。
“勾尖帽”类似“公鸡帽”,由两片缝合而成,帽子中间中空。前面缝合处向内勾,仿佛鸡嘴,后部缝合处向上翘起,犹如鸡尾。绣花,钉银泡,帽子前部还有“樱桃”和钢丝绣球装饰,戴着一闪一闪的,很精神。“勾尖鞋”就是鞋子头部向内勾的纳底绣花布鞋。“普通衣”就是对襟衣服,没有绣饰。
图 1勾尖帽
图2勾尖鞋
二、蒙自彝族尼苏的现代装扮
现在,我们在蒙自街上可以看到六七十岁的老妇人包着头巾,围着花围腰,穿着绣花凉鞋。“普通衣”已被白衬衫替代。用来包头的头巾是宽约30cm,长约90cm的棉质毛巾,中间和边缘静色,两头中段有花。两端用细毛线编织成网状花边,在末端用毛线扎成小花。头巾有粉红色、粉绿色、黑色、墨绿色。编织的毛线有的用白色、有的用黄色,也有的是粉红色,老年人则喜欢黑色。年轻人喜欢戴粉红色头巾,中年喜欢戴粉绿色,老年人喜欢戴黑色、墨绿色。
包头巾时要先戴一个钉着银泡的“勒子”在发际线上,然后再拿一小段用黑色毛线编成的假辫子压在上面,系紧。戴上“勒子”和假辫后头巾包起来才会又稳又有型。头巾需要两块,叠加,在上面的一块边要往前一些。戴头巾时,先把头巾拉平盖在头上,前额露出“勒子”和假辫,然后拉着头巾一侧尾部从后往前搭,接着又搭另外一侧,后面搭的这边要压在另一边上,这样毛线扎的花刚好在头部中间,特别好看。最后用别针固定,这样就不怕风吹掉了。
三、蒙自彝族尼苏剪纸的类型、题材
目前在蒙自街上卖剪纸的有两三人。李照英阿姨的剪纸传自其母亲黄祖珍,剪纸类型齐全,题材丰富,组合随意但不失自然和谐,继承传统又富有创新,可以说是蒙自彝族尼苏剪纸的代表。
传统的蒙自彝族尼苏剪纸类型主要有:背带花、围腰花、“勾尖帽”花、“勾尖鞋”花、钱包花、凉鞋花,现在又有手机包花、拖鞋花等新款式新花样。
剪纸题材即剪纸图案的内容,用具象和抽象相结合的方式反映了蒙自地区彝族尼苏人农业、渔业并存的生产生活方式。李阿姨的剪纸从形象上可以分为人物、动物和植物。人物有拿着扇子跳舞的,有抱着月琴弹奏的。蒙自花灯闻名遐迩,剪纸中的人物歌舞形象正是对花灯艺术的再现。动物形象有狮子(小猫)、麒麟(小狗)、喜鹊、凤凰、金鸡、小鸟、金鱼、鲤鱼、螃蟹、鸳鸯、蜻蜓、蝴蝶等。植物有牡丹、石榴、莲花、佛手、桃子、连枝、菊花等。这些动植物在中华文化中都是具有吉祥、福禄等美好意蕴的。与其他地方的彝族剪纸相比,金鱼、鲤鱼、螃蟹、鸳鸯是水乡特有的动物在剪纸艺术中的体现,石榴、莲花、佛手、菊花在其他地方的剪纸中也是少见的。蒙自气候温和,适宜各种水果生长,蒙自甜石榴更是远近闻名。这些剪纸花样来源于自然和生活,栩栩如生,精美绝伦。
李阿姨说,过去的剪纸都是有“名堂”的。比如“金鸡鳌鱼”,传说鳌鱼翻身会地动山摇,发生地震。为了不让鳌鱼翻身,避免地震灾害,玉皇大帝就派两只金鸡下来守着,鳌鱼一动就啄它。这样鳌鱼不敢翻身,也就不会地震了。
图三 3金鸡鳌鱼
背小孩的背带一般都要剪三层花:下面剪个房子,房子里剪朵花,房子两边剪对小狗(麒麟)守护;房子上面剪朵大牡丹,好给小孩乘凉;最上面剪朵小花或者蝴蝶,四周剪各种花鸟鱼虫。有花有鸟,小孩不孤单。四边站柱(四围花边)上剪“狮子盘球”、石榴、佛手、连枝、桃子、牡丹、蝴蝶、小鸟等。有房住有小狗(麒麟)守护,有大树乘凉,又有花鸟鱼虫相伴,这是母亲对孩子健康快乐成长的美好心愿。这样的背带不仅意蕴吉祥,而且充满着母爱。
图 4 背带花
图5背带绣品
四、蒙自彝族尼苏剪纸贴花的方法
蒙自彝族尼苏的贴花绣属于平绣,需要将剪好的花样贴在布上。贴花是一项技术活,要求贴面干净,花样贴正,贴稳但面糊不粘到其他地方。贴布需要两层布料,一个作面,一个作底。作为面的布料一般选用彩色的绸缎面料或者棉布,作为底的布料一般是白色棉布,现在多选用化纤的十字绣布。贴花前,先根据花样大小剪好两块大小一致的布,用面糊均匀涂于底布上,然后将面和底贴合在一起。贴花时,先用一块透明的塑料布展平垫在花样下面,然后用筷子将面糊一点点粘到花样上,粘完后将塑料布拿起,返过来使花样朝下,看好布料和花样的位置,摆正后轻轻压一下,让花样粘到面布上。最后拿起塑料布,对局部没有完全展开或贴正的花样做调整。经过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花样就算贴好了。
五、蒙自彝族尼苏刺绣的配色特点
每个地方、每个民族、甚至每个人对色彩的喜好都不尽相同。总体而言,彝族善红善黑,在衣着上以红黑为主。彝族以火和马缨花为图腾,所以,在刺绣上也多喜红色色系。蒙自彝族尼苏刺绣也不例外,喜桃红色系。绣品底布多采用红色、绿色、黑色,绣花线过去用丝线,现在多采用化纤的“轱辘线”。这种化纤“轱辘线”牢、亮、色彩多、不掉色、便宜,但线细,绣花时针脚要相当严密才不会有漏洞。
色彩赋予剪纸以灵性。色彩搭配好,绣品就鲜活自然,色彩搭配不当,绣品就显得呆滞没有灵性。传统的配色比较固定,对比鲜明,显得古朴自然。现代的色彩搭配追求自然、鲜活,有更多的个人喜好和创意,体现了个人对事物认识以及对色彩的理解。
李阿姨说,配色一是根据自然物颜色。比如花朵,都是从内到外颜色逐渐变淡,所以中间的颜色要红要艳,层层向外逐渐变淡。二是根据自己的喜欢。比如你喜欢鲜艳一点,就选深色,喜欢素一点,就选浅色。但无论选哪一种色系都要考虑到色彩的过渡和自然,否则会把图案配死掉。三是撒花芯和金线连枝。撒花芯就是用黄色、白色、黑色等线点缀花芯、勾勒花鸟鱼虫的方法,起画龙点睛的作用。金线连枝就是用金线作为剪纸相连的枝蔓部分,这样可以提亮绣品色彩,看上去金光闪闪的,更加光彩夺目。
李照英阿姨的剪纸,每一幅都是她根据顾客需求精心设计地,都体现了蒙自彝族尼苏人的审美。一把普通的剪刀,一张张普通的白纸,却同这双满是老茧的手一起编织着一家人的梦想,传承着一方文明。
作者简介:普梅笑(1978-),女,彝族,云南石屏人,文学硕士,红河州民族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文化、彝文古籍翻译与研究。在国内公开刊物发表论文十多篇,参与翻译出版彝文文献译注《红河彝族传世史诗》、《红河彝族行孝积德故事》、《红河彝族道德经》、《太阳女月亮儿》;参编《滇南彝文字典》《云南规范彝文彝汉词典》《通用彝文字典》;汇编《红河彝学研究文集(二)》、《红河彝族创世史诗选编》。参编的《云南规范彝文彝汉词典》在红河州社科联组织的“红河州第四次(2013-2014年度)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评奖活动”中获得二等奖,在“云南省第十九次(2015年)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评奖”活动中获得三等奖。邮箱:704401651@163.com
文章编辑:蓝色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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