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彝族人网
发布时间:2011-02-28
阿索拉毅不该生在这个时代。他应该是古代某位巫祝,脚踩天台,手握神仗,领受神的语言,谋划民族的具体现实。可他偏偏生在这时代。于是,他站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上。他的奇怪,不仅因为出生在八十年代莽汉主义、非非主义波涛汹涌的四川,更在于他生活在我们这个标榜现代化的东方古国。他的奇怪的位置碰疼了我们的时代。
阿索拉毅带着一套奇怪的语汇来了,令我们猝不及防。作为生长于四川小凉山深处的一名彝族诗人,他操一口四川方言,我所奇怪的是,他竟然不会普通话,并且不用彝语写诗。他用方言部分抵御了民族国家的普遍语言对地方语言的侵略,却未躲入最后的堡垒——彝语,他体内真正的母语。
“而我在彝字和汉字沟通的双翼管道里
寻求着感官的刺激,追求着飞扬的文字”
——《星图》(二十三)
阿索拉毅在语言上选择了一条“双翼管道”。这中间隐含着时代给予少数民族尤其是少数民族诗人的隐秘疼痛。这就是他出生在这个尴尬时代、尴尬国家的现实处境:少数民族的现代认同本身就是现代性扩张的结果,少数民族诗人只能身处于现代性结果之中来抵抗这个时代不切实际的现代性梦想,甚至连语言也只能借用占主流文化空间的国族语言。阿索拉毅处在现代性的紧张之中。在生活中,阿索拉毅对我们眼前这个时代整天炫耀的辉煌物质文明无动于衷,与他交往过的人,都会发现他身体内部的透明质地,这是在我们时代难得的源初心灵,这种心灵通常可以被文明定义为“野蛮”,但是,正因为如此,阿索拉毅的出现才具有了纠正时代的作用。
对汉语来说,“阿索拉毅”只代表一个声音,一个不符合语法的声音。他的诗也可能是无名的,尤其在经济蒸蒸日上的东南沿海。史诗(况且又是民族史诗),早在八十年代就被人划定为“时代的错误”。史诗需要一个强大的形而上学体系作为支撑,当代生活却是祛魅、解构、破碎的。海子的悲剧放大了碎片化的当代生活与整一、源始的史诗书写之间不可调和的断裂。这种断裂也体现在史诗与现代抒情诗之间。要超越现代抒情诗,必须超越现代的情感和生活。阿索拉毅再一次把这个问题抛给我们——史诗所要见证的是“时代的错误”,还是“错误的时代”?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谁敢决绝地言说时代甚至整个地否定它呢?我们已经被各种宏大的观念包围,“世界”已经裹挟了我们,我们周身束缚,人已不能(不愿?)正眼凝视世界、倾听世界:
这故事怎么会有“机器”等奇怪发骚的词,的
确如今我们对世界的解释不免有些滑稽乱论,
都争着违背当初开辟纯稚的观念,不过偏偏
发疯似的我们都潮涌怀念故人
——阿索拉毅《星图》(二)
阅读阿索拉毅必定会遇到困难。这困难首先和他的词语有关。生为彝人,操持汉语自然不是本分的事,可他确确实实在用汉语写作,而且他说他喜欢汉语。阅读他标明“彝民族第一部现代长篇史诗”《星图》的难度,除了只有彝人才清楚的彝族历史、宗教、神话、传说、典故以及当代人物事件外,还有词语句子的混乱。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喜欢阿索拉毅绵长的句子和略微有些生硬的词语。可是,我尊重他的诗,以及他的诗所给我的不舒服的感觉。读阿索拉毅的诗,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波德莱尔,那个19世纪中叶种植恶之花的诗人。阿索拉毅是用这样的语言长矛刺穿我们这个时代的:
五十六个民族七十六种语言隐喻的道路倚着祖国的土地感冒
战争的伦理
混在人文研究室里窃取核弹构成的机密文件
高扬在九十九座巨峰上的蛮国三色旗
时代的列车上继续散播本族土产的思想体系
遥远的部落开采现代文明的病菌疯疯颠颠
——蛮国:鹰角度阐释(分行版)(一)
这个时代充满了幻想,畸形的幻想,充满了疾病:“五十六个民族七十六种语言隐喻的道路倚着祖国的土地感冒”、“遥远的部落开采现代文明的病菌疯疯颠颠”。尽管阿索拉毅的诗歌语言方式呼应着当代生活,具有当代生活的破碎特点。这与阿索拉毅的语言才能无关,而与阿索拉毅的现代感受方式一致。阿索拉毅的语言正是他蛮国诗学真实血液流淌的结果,但不得不承认,正如文明与野蛮是同一个体系之内中心与边缘的分割,阿索拉毅的野蛮语言正是现代文明的另一面,是现代性的一副恶的面孔。他的语言不像古典诗人那样控制得井然有序,相反,他让它们到处游串,突然喷发,似乎不这样就不足以释放其周身的魂灵。他在语言的蓬勃汹涌中,实现了自己的诗学,这是一种以恶抗恶的诗歌。他书写的之所以是现代的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史诗,是因为他动用了一整套与现代性进程相符合的支离破碎的语言。这样的语言观以他对待传统的激进态度作为支撑:“如果要我对跨入二十一世纪的彝族有什么展望和想法?我只想说九个字,即大清洗,大建设,大重组。大清洗即思想和行为上肯定会更多地背离传统,原始固有基因将发生裂变,但其内核实质依然是坚固的堡垒。”(阿索拉毅《随笔一则:一个蛮人的自由言论》)
阿索拉毅深知语言的现实是基本的现实,诗人的任务是用语言建筑民族的现实,同时这也是挽留语言的良好方式:
生命在词语的历险中芬芳;语言在字词的重构
中生存。……
——《星图》(八十九)
无论拒绝还是接纳时代,作为一门现代的诗艺,诗歌如果无法在语言的结构、意义、修辞层面进入当代,那么诗歌就无法成就自身的当代性,也就疏离了时代,但这一点上,阿索拉毅接受了自己的时代,他语言的凌乱与庞杂是对广阔的当代生存的直接感受。对于阿索拉毅这样一名史诗诗人,要求诗歌具有现代抒情诗需要的语言节制和技艺的平衡,是残酷而不合时宜的。但是,作为一名生活在现代性后果中的现代诗人,阿索拉毅内化了一个时代的焦虑,在宏观的层面站在了时代的反面,使诗歌具有了批判作用,以及当代性。当然,阿索拉毅对史诗的幻觉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他的诗歌缺少一种处理微观经验的能力,最主要的是他的诗歌充斥宏大的观念,语言中的大词过于纷繁,一个词还不能在当代语言的搏斗中生成自身,无法呈现出作为一个独立而敏感的现代主体的在场感受,缺少消化自我源初经验的能力。也就是说,阿索拉毅诗歌尚且缺少一个收束宏大观念的自我的声音。这需要他进一步反思史诗在当代生活中的位置与可能性,就像西印度群岛史诗诗人沃尔科特所做的那样(比如史诗《奥梅罗斯》),在自我感受、历史经验与传统史诗语言之间继续辩驳,最终生成一种新的语言,改造史诗这种书写方式。这是他最大的困难。《星图》这首写于早期的史诗在语言与当代经验之间是具有一定张力的,《站在小凉山野胸上挖掘黑矿》、《骨头诗章》等诗却在逐渐清理早期语言的混杂和暴虐,越来越具有形而上气质,使诗歌的当代性越来越黯淡,这是必须提防的。
二
读阿索拉毅,经常会让我时空错乱,总以为来到了波德莱尔游荡的十九世纪中期巴黎街头,或者是垮掉一代肆虐的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都市。当然,阿索拉毅和颓废派、垮掉派的气质完全悖逆。颓废派“恶之歌”和垮掉派的“嚎叫”浸淫着对现代性的绝望,而阿索拉毅的野蛮诗篇渗透着对救赎的希望。在现代性笼罩的当今世界,语言一再符号化、破碎化,已经丧失了对源初世界的记忆。源初世界具有对于当下这个混乱、超速世界的澄清、减速作用。在这样的时代写作,如果不想被轻易地卷入现代性后果之中,按照福柯的说法,就必须在接纳现代性的同时反思现代性本身,前提是必须拥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内在世界。在这个分裂、破碎的世界里,阿索拉毅不断回望着“当初开辟纯稚”的时代。这个纯稚的时代,在他内心和血液里一定占据着源头的位置。
阿索拉毅拥有一个切身的故乡,川西的一个小乡镇,小凉山峨边县白杨乡。这不单单是一个地理志或者行政区划上的名词,它是精神的故乡。或者用阿索拉毅的词语叫做“信仰的天空”。他的生活远离都市,成天穿越在山区的崎岖路径。在阿索拉毅的体内潜伏着一种在我们时代变得稀有的精神实体,这是一种与大地切近的心灵,使他能够接纳并反叛现代性后果。
这个时代,许多批评视野可以用来阐释阿索拉毅的诗歌:比较流行的是地域文化(阿索拉毅等人就提出了一套“地域诗学”)、少数民族志、被中心凝视的边缘、现代性的批判诗学。我则倾向于将他的诗歌视为一条精神的出路。这名彝族诗人,曾经宣布“想用诗来表达彝民之真正精神”。(《血的传说(残稿)》题记)
“我——是——彝——人”。
——《星图》(十一)
阿索拉毅会在山里这样忘我地呼喊。这个声音从小凉山出发,披挂着彝民族的回声,通向现代世界。我对彝族并不十分了解。我遇到过一些自称彝族的朋友,他们通常只会说几句零星的彝语,彝语已经无法作为一种母语为他们提供精神资源,他们的生活习惯也已经几乎被彻底汉化。这大概是当今许多少数民族面临的处境。在这个时代,少数民族是接受强势的汉族文明洗礼,还是坚守自己民族的生存状态,是两难的问题。就像在这个全球化的世界,中国是放弃自己融入西方设定的全球化进程中,还是以东方古国独有的历史经验和西方打交道——这个问题以悖论的方式被抛出也注定要以悖论的方式不了了之。概念化的思辨只会把问题引入圈套、晦暗的陷阱或者智力游戏。而诗歌将借助语言展开对这个问题的迂回路径。只有集万物之力、洞察世界隐秘内部的诗,才能够透彻时代并击穿时代,提供希望。阿索拉毅心目中的诗歌必须是生命内在律令的语言实现:“每一个字必须要有生命/每一个词必须要有生动”。(《站在小凉山野胸上挖掘黑矿·彝经》)阿索拉毅坚决地站到了与时代主流相反的道路上,并一往无前地冲刺。尽管绵延的大山成就了彝民族与当代生存之间的疏离感,依然在各个方面在被时代逼迫、改造,彝族诗人对汉语的借用就是一个明显表征,正是在清醒地体认自己和民族现实的基础上,阿索拉毅的诗歌才一再地去刺破这个时代的畸形幻想,并持续地强调对源初世界的信仰返回。虽然他与时代的紧张关系还处理得不够复杂,但是正是因为其单纯性,他的诗歌才具备了否定时代的巨大冲击力:
“打破圆寂的山寨,砸烂有序的规则。”在这
时钟瞬间的空虚里,我只盼声东击西地转回原
古洪荒的年份。扛着一把积黑如炭的锄头和晃
动的板斧。……
——《星图》(十一)
阿索拉毅诗歌中的时间是回返的,他拒绝现代性的直线进步的时间:“破烂(破坏?)有序的规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倾心于禅宗式的沉寂,他还要“打破圆寂的山寨”。“时钟瞬间的空虚”是在摧毁了两种时间观念之后出现的时间空洞,只是,阿索拉毅并不迷恋于人类时间的彻底破碎与消失,他随即填补进源初的时间:“我只盼声东击西地转回原/古洪荒的年份”。在这种源初时间中,阿索拉毅甘心扮演野蛮人的形象:“扛着一把积黑如炭的锄头和晃/动的板斧”。这是在时间内部出现的精神出路。这种源始的精神出路与他碎片化的语言之间构成奇特的张力。这是阿索拉毅诗歌的当代感的另一个体现。
三
史诗《星图》可能是他写得最用劲的一篇诗。2004年前后,全国诗坛持续了几年知识分子与民间诗人的争吵渐渐冷却。在二元对立的道路上,诗歌的容量并没有有被扩充,反而被阉割了。但是在这之前,民间以它的边缘立场和弱势身份,获得了天然优势,甚至得到一些不明事理的批评家的大力吹捧。自我的确立、诗歌技艺的增长、对现实的穿透、对心灵的探寻被民间诗人抛诸脑后,大量口语诗歌通过网络成为没有难度的大众娱乐。各种貌似公正的选本都不敢不选民间的代表诗人以显示自己的公正。此时出道的许多年轻诗人被民间甚至下半身吸引过去。生活在小凉山的阿索拉毅虽然没有卷入这个潮流,但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中国诗歌的现实语境:
而我闲逛在穷途恶尽
的末路上时,背后有人拿着刀枪仗言执语
“饿死诗人。饿死诗人。饿死诗人。”
——《星图》(十二)
“饿死诗人”这句伊沙在90年代的名言,在21世纪的开始几年在口语诗歌运动中被他自己和一帮信徒重新阅读和炒作,让这句话原有的力量丧失殆尽:对语言和文化中的权力宰制(欧化语言、精神幻体)的解构沦为个人欲望的倾情宣泄。阿索拉毅义无反顾地在这条“穷途”“闲逛”。其悠闲的姿态无非是想拒绝诗坛新崛起的意识形态。此时,他说出了多么不合时宜的话:
“再造神话”
——《星图》(十四)
在九十年代诗歌复杂的语境里,“神话”与“反神话”可能是大而
化之、比较有效的言说方式之一,但是,在神话与反神话的二元论述模式里,“反神话”一词存在着严重被误用的情形,其语义一再发生迁移,几乎退化为对人之所以为人的一切后天依据的否定,而剥离了人在语言里生长的后天条件,人的生命体验也就无从谈起,甚至无法表达,那么,作为人类表达生存记忆的手段之一的诗歌也就无法生成。所以,阿索拉毅所谓的“再造神话”,并不是对神话与反神话的对立模式的解构和反动。他的“神话”是源初世界的神话,对“现实”的改写与超越。所以,“再造神话”其实就是“再造现实”。当“现实”被掠夺一空,那么,只有“神话”这个高傲的词才能替代“现实”的空位。
阿索拉毅的现实就是他的小凉山峨边县白杨乡,以及他的彝民身份,这是他最真实的生存现实。阿索拉毅的语言深深根植在彝族这一“现实”、“神话”之上。从长诗《星图》和后面所附206个注释来看,他的意识深处游荡着这个民族的几乎全部信息。《星图》确立了阿索拉毅诗的道路和起点,这首长诗的前三分之一如同预言,这些我们看来异常生疏的人、神和物,构成了彝族的历史记忆,而史诗的后三分之二则在彝族的现实里穿梭,祖先的记忆在当代彝族人生活中的遗存闪烁着魔幻的气息。《星图》虽被称为彝族第一部现代史诗,但不是那种提供元素性意象或者塑造大地上的英雄的史诗,而是诸多片段的联缀,其实是一部相互勾连的组诗。体验方式也是广阔的、复杂的,这是史诗的一个显著特征,其语言却是狂暴、挥霍、零落而杂糅的,又在否定着史诗的体制。正是这样充满内在紧张的史诗符合这个时代又在试图批判、超越这个时代,所以,才是一种现代的史诗。
四
阿索拉毅的作品都是大部头。他写完第一篇一千五百余行的长诗《星图》之后,继续写作了《站在小凉山野胸上挖掘黑矿》、《蛮国:鹰角度阐释》、《信仰的天空》、《血的传说》、《骨头诗章》等长诗、组诗。这些文字重述甚至重构了彝族的现实与神话,自身又进入了彝族的现实,成为彝族文化序列甚至当今汉语诗歌里的一个“神话”。但是,阿索拉毅不会强行地制造现实去发明神话,它的彝族神话都是彝族的文化记忆和基本现实。
在现实的迷境里
谁也绝不能回避它的存在性
这两句诗出现在组诗《信仰的太空》结尾,意味就更深长,“信仰的天空”之下,是绝不能回避的“现实的迷境”,这构成信仰的现实语境。只不过,他对这样的现实具有自觉的反思与透视。
《站在小凉山野胸上挖掘黑矿》和《蛮国:鹰角度阐释》(有分行版和未分行版之分,从诗学的角度来说,未分行版显然更接近蛮国的气质,虽然阅读起来较为困难)构成了阿索拉毅对待彝族历史与现实的两种视角,而且它们拱卫了他的基本诗学架构。阿索拉毅绘制完彝民族的“星图”之后,就开始深入大地内部,向内部挖掘历史的精神价值:
挖出一些埋在土质下的陶片
挖出一段藏在岁月里的历史
证明它们存在的价值
和意义
——《站在小凉山野胸上挖掘黑矿·考古》
历史总是隐匿的,碎片化的,阿索拉毅并没有急切地将历史的碎片缝合起来,构建一个圆满的过去,而是让历史化作无数瞬间和粉末洒落在整个民族的当代生活里,这就是历史的现状,也就是史诗应该面对的现实,这就是阿索拉毅在《星图》里的基本认识和处理方式。这些历史的瞬间和粉末,摧毁了现代进步历史观,也打碎了一整块僵死的档案性民族传统,是出现
黑鹰色素种植的灵魂及个性及历史及信仰及无数鹰灵幻化的瞬间
意念编织的蛮国巫镜之面粉身碎骨而无立锥之地
而滴着血泪控述时间改变鹰魂高潮来临的时刻
巫女座在万火力举的向天坟顶端敲下蛮国虚幻的墓钟
——《蛮国:鹰角度阐释》(九)
这一节诗充满末世的气氛。“蛮国虚幻的墓钟”奠定了基调。“黑鹰色素种植的灵魂”就是蛮国诗人,他们在末世的悲观气氛中,面对历史,面对“无数鹰灵幻化的瞬间”,面对自我破碎的镜像:“意念编织的蛮国巫镜之面粉身碎骨”,但是内在的灵魂正在寻求“信仰”,等待“鹰魂高潮来临的时刻”。
“小凉山”和“蛮国”,一个是阿索拉毅身处的历史与现实,一个是他对历史与现实的重构和重新命名。至此,“蛮国”小凉山成为阿索拉毅的关键词之一,成为他的诗歌根据地,用以反攻这个疾病缠身的世界的堡垒。写作《蛮国:鹰角度阐释》之后不久,阿索拉毅完成了他的《蛮国诗歌俱乐部——当代大小凉山彝族现代诗歌长篇评论》,这是对彝族现代诗歌的系统梳理与阐释。“蛮国”成为他凝视那片土地、那个民族的镜像。他在论文末尾附录了那首《致蛮国诗神们》,这里面一个声音在不断响起:“这—就—是—你—们—的—意—义”!在阿索拉毅那里,“蛮国”乃是一种独树一帜的价值体系和生命方式:
你们以诗人的名义夷文化的传承者
蛮横狂放爱恋
把自己想象成李白再世屈原还魂
为人类的前途忧心忡忡
为社会的黑暗摇旗呐喊
——《致蛮国诗神们》
作为“夷文化的传承者”,蛮国的诗神们并不认同被正统文明霸占与改造的当代世界,“为社会的黑暗摇旗呐喊”,他们觉察到了当代世界的“黑暗”与危机,“为人类的前途忧心忡忡”,我们这个流行着“总统、首相、政治、战争、知识分子、饥饿、民主、人权、欧盟、非盟、国家……”(阿索拉毅《蛮国诗歌俱乐部》)这些语汇,它们所代表的现实伦理是对语言内在精神的窒息,这是蛮国诗人所要穿越和击碎的,他们为日益窒息的当代世界凿开一个精神的出口。所以,他们才“蛮横狂放爱恋
在“蛮国”遇上阿索拉毅,决不是遇见印第安或者非洲土著,不是参观稀有的少数民族,而是碰到了回到我们故乡的向导。他的名字叫阿索拉毅,一个彝族人。他名字中的“拉”是虎的意思,按照彝族的说法,万物由虎身所变。
我作为蛮国极具巫性潜质的现代诗人
——《站在小凉山野胸上挖掘黑矿·黑竹沟》
而我一个充满巫性的诗人决定在这片阳光庇佑的土地
为世辈开荒在伟大的小凉山古羌戎后裔子孙们
点燃一把新的图腾
——《站在小凉山野胸上挖掘黑矿》
在生活里,阿索拉毅只是一名普通的乡政府小职员,可是,在语言里,他是一名具有“巫性潜质”的彝族现代诗人。阿索拉毅的故乡小凉山黑竹沟被他称为“人类修饰在你(指小凉山)身上的奇异彩衣”(《站在小凉山野胸上挖掘黑矿·黑竹沟》),这片土地和神奇的现实以及史诗也是阿索拉毅诗歌的“彩衣”,但穿过它,我们可以看到一副蛰伏在这个时代的隐秘边缘的独特灵魂,它具有启示意义,是为后裔子孙们点燃的“一把新的图腾”。
文章编辑:阿施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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