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1-03-23 09:04
李智红这部包蕴着生命意味、浪漫气息、自由野性、剽悍劲拔的散文诗集《云南高原的嗓门和手势》,作为激扬、勃发、苍莽、雄壮、刚强等审美与语体风格之一脉,既秉承了屈原、李白、苏东坡、辛弃疾等豪放型诗词或长短句的博大精深和自给自足的文学传统,又能给我们融通——横空出世冲破既有的抒情模式、慨当以慷攀登未知的精神高原——那一种向上僭越的艺术质素。一章章黄钟大吕式的散文诗,让我们感到血、肉、骨和精、气、神的浑然一体,感到知、情、意和理、趣、美熔为一炉,感到广度、深度、厚度和境界、净界、圣界集于一牍,穿透时空而精骛八极,移晷忘倦而心游万仞,仰望天穹而抵达终极,俯视大地而参悟现实,放开大嗓门吼唱思想,扬起大手势召引精魂,抒写大诗歌咏诵灵性,无论是敲高原铜鼓,启生命智悟,还是放情感风车,品乡土味觉,都能做到,跃马扬鬃,势如破竹,纵横捭阖,哲光闪烁,飘逸自如,感人肺腑。
“大高原的酒,是用蛮荒的传说发酵过的野性狂飙;大高原的酒,是用刚烈的血气勾兑过的隐隐雷霆。/大高原的酒,是液体的火,是流质的钢,是十万大山反复提炼过的豪迈,是千岁峡谷经久陶冶过的粗犷”(《大高原的酒》)、“铜鼓,凝固着历史的大音稀声。/铜鼓,蕴含着生命的呼啸,大山的气度,江河的沸腾……/擂鼓的人,裸露的脊梁上,有青铜之光在闪耀。/擂鼓的人,磊落的襟怀中,有大高原的精气在汹涌”(《高原铜鼓》)、“素练奔腾,如灵蛇般逶迤过嵯峨的山川,仿佛纵情的狼毫,奔放于起伏跌宕的宣纸”、“雪的大气磅礴,只有巍峨壮伟的群山能够领会。/雪的深邃清远,只有大智若愚的峡谷能够度量”(《雪落高原》)、“一鞭怒水,挟裹着万钧雷霆,挟裹着旷世绝代的刚烈,横空抽下。/抽下,在开天辟地的刹那之间。/巨石崩摧,绝壁爆裂,大峡谷在创世纪的阵痛中,轰然衍生”、“涛声不灭,荡气回肠如神的战鼓。/千古一绝唱,只在这浩浩江水的冲冠一怒。/万岁一奇观,只在这深不可测的幽壑绝谷。/壮天伟地,唯有这江流。/鬼斧神工,唯有这峡谷”(《怒江峡谷》)、“极尽苍茫之势,极尽艰险之态,极尽博大之魂”、“那是一种铮铮风骨随心所欲的崭露,那是一种操守,一种境界,一种大无畏的凝聚和凸现。/那是一种精神,一种气度,一种生命的超凡和灵魂的大智若愚”(《十万大山》),李智红在宏大的云南高原上,为我们书写浪漫化的冲动,以他的思想、信仰和激情穿越历史,穿越文化,穿越精神、心灵、感觉甚至梦幻的境界,诗人骨子里的浪漫主义情愫得以充分的释放,无论是高原的酒、铜鼓、雪等及物书写,还是对于怒江峡谷和十万大山等沉淀沧桑式的玄览,都能将知识、理性、情感、智慧与审美妙合无垠,念天地之苍茫,扬气韵之生动,“渺小与伟大,瞬间与永恒,两对矛盾交织于人的生命意识之中,造成永久的心灵激荡。这便是深入诗美意蕴内核的宇宙意识。它在本质上是一种人生慨叹。”(洪迪:《大诗歌理念和创造诗美学》第86页,上海社科院出版社2008年1月版)。《醉在西双版纳》,由《浓醉葫芦岛》、《淡醉橄榄坝》、《魂醉傣家寨》等三章组成,踏上葫芦岛,诗人的灵魂承受着一次绿色的捶打,身心也经历了一场绿色的洗涤;橄榄坝这片沃土,丰肥得丢一颗石子就会发芽,插一根扁担就会开花,那是一片多么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啊,连豪气干云的澜沧江也在这里蜿蜒流连,步步回头;走进傣家寨,就扣开了真善美的大门,它赋予我们以淡泊、彻悟和禅机,也赋予我们以五彩缤纷的民族风情,不论是自然景观,还是人文景观,在这里都让人心旷神怡。《庄子•齐物论》有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天人合一也许是人们一种需要坚守的生存方式,作为生命的体验,李智红的散文诗,凭着直觉与滇西高原上的山川自然相亲相爱,高原与诗互相渗透,互为内容,和谐相处,诗便在心物与情景之间降生了,所谓造化与心源相互融合,小我与大我完美统一。
作为散文诗人,李智红注重生命意义的探求与追询,注重滇西文化环境中特有的艺术气质和精神上自给自足的生存状态,透过“琴手”的生存史、心灵史、艺术史和精神史,挖掘出滇西文化的存在和个体的存在对于现代社会的价值和作用。琴手的使命就是用生命和灵魂完成一次悲壮而神圣的绝响,就是以自由的热血浇灌着自由的花朵,指引所有皈依希望与心灵的人找到诗意的故乡,就是在意念与弦索之外,把生命跋涉成一道清凉的月光。“用生命的百折不挠锲而不舍,菩提着大地上每一颗被孤独反复拷打的心灵;用春意盎然灵动如蝶的柔指,弹拨着人世间每一阕被时光鞭挞流放的音符。/琴手,一个经典中长年流浪的孩子。/在高山之巅,在大河之源,你是注定要与我们相遇的,最伟大又最清贫的行者,一个高贵而朴素的精神之王”、“琴手的飘逸,发端于莽莽黄沙,形成于沧海横流。/琴手的胆魄,流转于千重艰险,驰骋于万里孤程”(《琴手》),就是这位物质上清贫、精神上富有的艺术之王,在众生的高处和生命的极地歌唱的王者,他的艺术存在的意义就在于,用一把古琴,为苍生歌唱,为红尘中坚守清洁精神的灵魂歌唱,为黑暗中反复闪现的星斗和玫瑰歌唱。于天地浩气的抒发中期许,于万缕清音的挥洒中流布,于天籁、地籁、人籁的共鸣中倾听,生命的旋律和时代的强音。人与琴,琴与人已浑然一体,呈现出“一派静远和润的气度,一派道骨仙风的飘然”、“铿然一指,心骨俱冷。/悠忽一拨,体气欲仙。/一指一拨,是松之风亦是竹之雨。/一拨一指,是涧之滴亦是佛之禅。”(《聆听古琴》),“清气淋漓,翠叶扶疏的竹林中,一座小小的,小小的琴冢,始终在坚守着千年的清寂。/鼓琴人安在?知音安在?泪湿青衫的江州司马安在?”、“我的灵魂与血肉,又一次萦绕起一种旷世的清远与空灵。/美哉洋洋乎,志在高山。/美哉洋洋乎,志在流水”、“虚纳灵韵,送皎月东升。/绝去尘嚣,借清风入弦。/琴活着,是一种襟怀,一种气度。/琴死去,是一种化境,一种禅机。”(《琴冢》),李智红是个独特的“古琴诗人”,他是真正听得懂古琴的知音。古琴的乐调是我们灵魂的家园,它的清远与空灵,它的襟怀与气度,它的化境与禅机,总有一种声音能打动你,陶情冶性,藻雪心灵,那些深刻的意义蕴含,那些美轮美奂的意境创设,那些激昂自足的旋律飘过,那些生活的真谛的揭示,都能在感受与聆听中获得一种生命的启悟,一种精神的表达。
李智红热爱高原,热爱云南,热爱故乡。在我看来,如果没有对于故乡美的爱,个人便只是没有精神的骨架。归根返本,领悟到乡土的本性,返回人诗意地栖居的处所,激发人们去温爱,通过诗的倾诉去洞悉故乡的真谛,是散文诗人的神圣使命。对于智红来说,村庄是他生命的胞衣之地,村庄是他最初出发的人生驿站;与乡村为伍,他的灵魂便有了依托;与乡村为伍,他的生命便葱茏蓬勃。那茶乡女子,那老屋头的百年火塘,那一脉剪不断眷恋的炊烟,那母亲河的乳汁,那高原的图腾,那傈傈山寨的芦笙舞,那唢呐悠远的声嗓,那彝山叶笛的袅袅余韵,那傣家泼水节的风情,那红高梁的金穗和喇叭花的苞蕾,都历历在目,亲切感人,是诗人记忆中最美好的东西,是血脉中永远流动的精魂。“纵横于乡村的每一条沟渠,都是我百折不挠的脉管和根须,都是引领我回家的,心灵的小路。”(《重返乡村》),“还乡”,是诗人哲学家荷尔德林思考的一个重要命题,也是李智红散文诗的一个重要内容。“归心似箭的候鸟,永远铭记着迁徙的旧路”、“走天涯的人从外地回来,打老远便认出了自家屋顶上,那一挂永不更改的炊烟”、“民谣中的乡村扑面而来,心上的家园,却依旧遥远”(《民谣里的乡村》),“多少浪迹天涯的旅人,总能凭着民歌的指引,轻松地找到回家的小路。/在云南高原,民歌,就像是一脉营养丰富的奶水,滋养着一方水土,一方文化,一方风俗,一方爱情”(《民歌》),就像当年荷尔德林盼望能早日重返与神灵同在的故乡一样:“我自你们溢出,/追随你们而浪迹他乡,/现在,我已饱阅人生,/又与你们,与欢乐的神明同返故园。”(荷尔德林:《致流浪者》),李智红重返民谣里的乡村,无论是鲜嫩的菜秧、慈爱的柴门、酩酊的荞酒、汲水的轱辘架、山上的杜鹃花、浓荫如盖的老槐树、温暖的豆油灯,还是登梅的喜鹊、浅草中的蟋蟀、燕子的尾翼、绿羽毛的山雀、一串晚归的牛铃,抑或是盲眼的乡村歌手、卖凉粉的女子、插秧的妹子,都能在诗人心中掀起强烈的感情波涛,从真纯的心田里流淌出人生的真味。接近这些真味,便有一种如食鲜蔬、如饮甘泉的清新,有一种逼人心灵的热诚与挚爱。
总的说来,李智红的散文诗藻雪心灵,具有强大的艺术魄力。他的这种风格非常鲜明。记得歌德曾经说过:“一个作家的风格是他的内心生活的准确标志。所以一个人如果想写出明白的风格,他首先就要心里明白;如果想写出雄伟的风格,他也首先就要有雄伟的人格。”(《歌德谈话录》第39页),艺术家及其作品的这种雄伟力量开扩了我们的心胸,把我们提升到从来没有过的高度,因为真正好的艺术作品往往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即具有歌德所说的“男子汉的魄力”(同上,第228页)。我们欣喜地看到,李智红的散文诗就显示出了他的雄伟力量,显示出了他的男子汉的魄力。他是这样坦言自己的追求的:“我选择那些最适宜表达我的思考,最能体现高原本质的,充满力度、气度、硬度的词汇,来建构我的散文诗,来诠释我的嗓门和手势,并力求在语言的铺排和文本的建设上,做到精气、灵气、豪气、骨气的完美和谐统一”、“我要尽力向读者传达的,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一种精神,一种气势,一种操守,一种境界,一种生命的特殊体验,一种淋漓尽致的,灵魂的宣泄和呐喊。”(李智红:《生命之诵,灵魂之咏》,见《云南高原的嗓门和手势》自序,云南民族出版社)。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而且做得很好,做得很有特色,亦很出色。2010年10月3日深夜,我在李智红的博客上,读到他的散文诗《无名高地》,激动得夜不能寐,立马在评论框内写下了这样几行文字,我始终坚信,他的散文诗一定会炉火纯青,崛起摄人心魄而令我仰止的精神海拔:“李智红的散文诗,固有‘大本大原’在,境界高远,胸襟宽阔,激情奔迸,气度不凡。读他的诗,我想起了王国维先生的话:‘有境界则自成高格’,或如沈德潜先生所言:有第一等襟抱,斯有第一等真诗。谓予谁在做真诗者,智红是也。”
【作者简介】崔国发,1964年生于安徽。作品散见《诗刊》《散文》《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绿风》《飞天》《青春》《清明》《延河》《西湖》《芒种》《诗潮》《诗林》《扬子江》《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歌报月刊》《中国诗人》《中国诗歌》《青年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儿童文学》《北京文学》《安徽文学》《福建文学》《北方文学》《新世纪文学选刊》等260余种报刊。著有散文诗集和诗论集3部。作品被收入《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中国散文诗90年》《新时期文学30年》《中国年度散文诗》《中国散文诗精选》《中国当代散文诗》《散文诗人20家》《经典美文大全集》《龙门新语文读本》等80余种选本。曾获全国十佳散文诗人奖,全国散文诗大奖赛金奖等30余项。中国散文诗研究会理事,中外散文诗学会主席团委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铜陵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铜陵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淮南师范学院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新诗研究所研究员。现在安徽铜陵学院工作。
文章编辑:阿施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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