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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1-07-30
矗立在大西南峰峦之上汇贯彝民族历史文化精神气息的殿堂
去年八月份应彝族毕摩文化的守护神曲比兴义先生之邀,去参加由他主持的马边彝族毕摩“热布”暨彝族毕摩鬼草偶展,那次展览对于我来说是大开眼界,180多个“热布”鬼怪和几十个“查布”泥塑鬼神同时出现在一个展览馆里,促使我对彝族毕摩文化从视觉强劲的冲击力中,直观地感受到了一种透彻心灵的深深震撼,应主人盛邀参观完展览后我在展台的留言薄上提词:“毕摩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三句话。参观那次展览之时我还遇到著名彝族学者兼诗人阿库乌雾前来参观,在客房里他亲笔签名送我一本他新近出版的人类学散文诗集《神巫的祝咒》,至此到现在我已多次反复阅读啄磨过,而每一次心灵深度触礁的阅读我都能从阿库乌雾他那充满睿智显现的现代人类学诗篇中感受到彝民族历史文化的深不可测;感受到毕摩苏尼们所创造的一整套原始神巫文化系统对彝民族思想意识的深刻影响;感受到矗立在大西南峰峦之上汇贯彝民族历史文化精神气息的殿堂......
诚然,现代印刷术的高度发达,把一些文字排列在一起印成书本进行出版,只要你手中拥有流通的货币,几乎没什么大碍,因此便,也相应地制造了成堆垃圾式的精神排泄物,容易把真正严肃性的写作淹没在广漠大地上的黑暗角落里。于是乎,从如沙漠之沙中的书库中掏得一枚金沙似的书本,对于我来说还是一件奢侈的事。但是,眼前这部《神巫的祝咒》怎么对他进行溢美的赞词我都认为不为过,因为他终于让我对彝族的“毕摩”“苏尼”的认知有一种灌糊般的开窍与释然,让我对本族圣贤之士“毕摩”所创造的一整套扎根民间的信仰体系有一种巫术之外更原始朴素的思想认知。
其实阅读《神巫的祝咒》一书,我们可以带着十万个为什么的疑问号去翻阅,只有这样才可以把缠绕在我们心底的许多迷惑给予可信的解答。如对毕摩做法场时使有的《无言的草偶》《神签》《神铃》《鬼板画》《神扇“茄克”》《神枝地图》《火红的净身石》《神器野猪牙》《送礼仪式上空的纸幡》《招魂盔“库姆”》《魂针魂线》等等法具背后的内涵与原始之意阿库乌雾都进行了深度的挖掘,让我们知道原来使用这些法具进行相关巫术仪式活动都有其背后的渊源,如他对《神枝地图》的阐述是:“神枝刻画天空的星象,神枝表述阴阳的含义,神枝指示灵魂的归途,神枝定义鬼怪的下场。神枝是彝人古老的“插画”,是先民“画骨”和“骨画”艺术的起源......送祖灵,神枝是骏马、是飞鸟;祈幸福,神枝是桥梁、是船舶;祛污秽,神枝是洪水、是铁帚;驱魔鬼,神枝是弓箭、是刀枪。”从树枝表象有序的排列之中让我们看到神枝还有如此丰富的义蕴和深意,一切在意料之外,但是对于我们彝人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种常识,但是如今已没有多少人知道其背后的寓义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我们这代彝人最大的哀伤与心痛,时间还没有给予我们一个提前预支的答案。
一切对源流的探寻不只停泊在对法具的解读之上,犹如一条时光之河从光怪陆离的现代社会拉回到史前文明的开创时代,阿库乌雾站在二十一世纪的塔尖上拔开历史的重重迷雾,不断地在给我们叙述着一个古老的民族曾经辉煌的历史及文化的传统光芒。在他对彝族毕摩经书毫繁卷帙之上的内容及插图及诵经功能作用的深度钻探之中,给二十一世纪身为彝人而不懂彝族文化精妙内核的迷茫者们搬来了最令人信服的答案。让我们知道原来一切都不过如此而已。如他在《经书上的巨蟒》中就认为这条巨蟒是“吞噬过无数大大小小妖魔与鬼怪的化身。拯救过一棵棵因患顽固的肤疾而走向枯萎的树木”。在那横跨在母族语言魔力体内的《虚拟的诅咒》诗篇中还认为“诅咒是用语言完成的战争,诅咒双方必须基于共同的母语,必须具有统一的宗教思维与价值观念,否则,诅咒无效。诅咒是诅咒把母语中最阴毒的部分抽出,与人性深渊及其锋利的元素结合成独具杀伤性的武器的过程,是诅咒者反复射向自身命运前进中必然遭到的敌人的语言之箭镞”。还有在如生命自带的液体利器《致命的唾沫》中认为唾沫是体内杀出的利剑,足以“可以轻易伤害神界的敌人,杀害想象的对手,杀害大大小小的牺牲,进而阻止虚虚实实的灾难降临。”当然在《超度是另一种攀登》《被悬植的文字》《对咒的梦魇》等精彩诗章中阿库乌雾都把彝族人颠峰造极的万物有灵思想拔高到了可能的高度、深度与广度,让我们这代彝人从被遮蔽的阳光中看到了历史的另一面;看到了几千年来不死不灭的彝族原始宗教的精深与奥妙之道;让我们思想的脸孔、涌动的血液更加贴近祖先们的心跳之声、狂欢之舞。
大西南天空无数的神灵奏弹着共乐的弦律,大西南土地雪族的子孙繁殖着神奇的文明,大西南每一片森林,每一棵树木,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锋,每一个石头,每一类生物都附有灵魂的影子,都具备自有的神力和功用,都有无数不同的神灵保佑着他它们踽踽前行的坎坷命运。于是我们相信“女人能生育是因为有个叫“格菲”的生育神附着在女人的身体上,世界上的女人才有了生养的能力,有的女人不能生养或生养方面出现了障碍,就是因为生活毫无禁忌,心灵毫无信仰,行为毫无法度,从而触犯了天神,玷污了生育神,才被暂时阻止或永久剥夺其生育能力和天赋。”(《女子格菲神》);于是我们相信是男人就应该有“克坡”神赐福,支撑,保佑和警示;我们相信是人类就应该有“沙库”神给予我们指引前进的方向,给予“我们的生命源源不断地注入生命水。”(《人类“沙库神”》);我们相信彝人的每一个家庭都有乐善好施的“阿普阿萨”神在默默地保佑守护;我们还相信每一支家族,每一个彝人都有一个“吉尔库伙”佑护神,“它掌管着家族或家庭成员的增减、生死及抵御妖魔鬼怪的无端侵扰之大权,但在日常生活中,也负责保佑家中人丁安康、六畜兴旺、五谷丰收等事务。”(《“吉尔库伙”佑护神》)。数不枚举。每一个生命的诞生直至魂归尘土,都有无数看不见的强大的神灵在护卫、保佑。而进入二十一世纪的许多彝人已经忘掉了这些神灵的存在,在现代科技文明对他们脑电波的垂直灌输下主观地认为这些神都是虚拟之物,人们已没有一滴点敬畏之心,“或许是因为我们的人神距离太近,人神关系过分亲密的缘故,那些天地之神,山水之神,岩石和泥土之神,已经受困于时髦的人间痴患的囹圄,人神同体的时代正在我们的眼前走向没落。”(《山神》)。他们的决择是干脆把这些几千年来与我们休戚与共的神灵抛弃了,遗忘了,开始去建构一个无灵无魂无神的现实冰冷世界。而我要问这是不是我们人类所追求的理想中的生活模型或生存方式?!
阿库乌雾是目前彝族知识分子中少有的清醒者,他对彝族历中文化的渊博认知深入血液、深入骨髓、深入大地,因此,他对彝族文化的批判也入木三分,直抵我们彝人流血的伤口,“不难想象,当彝族男人和女人们继续以“死给”的方式来完成个人、家庭和民族的复仇任务时,彝族人的历史开始进入亚健康状态,彝族人的脊梁开始出现骨癌的征兆。”(《“死给”与复仇》)。确实如此,彝人这种以自杀方式完成的复仇具有社会消极的普遍意义,但是彝人却乐此不疲,但是彝人却没有学会活着比什么样的复仇都重要的生命观,也没有去寻找另外一种更积极的立竿见影的复仇形式,而是笃信用巫术般的语言神力的狂欢中用鸡来进行最隐秘的咒术杀伤:“自古以来,我们就擅长通过诅咒的想象来享受杀害对手的乐趣。所以,当真正强悍的对手席卷而来时,我们的诅咒成为山间的云雾,只能弥漫山林而不具备任何杀伤能力。”(《“瓦杜”咒术》)。但是面对真正强悍的对手,一切的咒术都会被消解。附在我们灵魂上的黑色肿瘤不至这些,就连那些代表着进入文明社会标志的彝族文字,现今很多的考古学者依然还在用古老的彝文来释读出很多考古学上悬而未绝的刻划文字符号,但是“我们共同祖先创制的古老的文字被狭窄、狭隘和历史性的短视所禁锢,实际上被久久地悬植于神秘的经柜和漆黑的山洞之中。于是,我们更多的族人的身体从未接受过祖先书写文明的雨露自在的沐浴,从未感领过古老文字的光芒透彻的照耀!......被悬置的文字,犹如被久久流放在野山野水之中闪光的鱼类,要自由自在的游向大海,还将有很遥远的路程!......”(《被悬置的文字》)。可以说彝人创造了光辉灿烂的古代文明,但是因为其思想的局限性与对待事物认知的狭窄性,彝族祖先们并没有把太阳的光芒种植在每个彝人的心灵世界,也没有把那些在历史角落里发光的文明成果拿来大家共享,只是毁灭了这些在历史角落里闪光的文明基因在用小股溪水缓慢推动石磨运转的时光中,像夕阳下荡漾在水面上的小木舟渐渐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最可悲的是今天我们知道了我们的症结所在,却无法开出一付对症的良药,还整日惶恐于族群在现代社会消抹族性特征的战斗中败下阵来,惶恐于我们终有一天只会披着一件民族的外衣却无民族自身特点的实质内容。于是“我们在忏悔和祈祷中度过了几千年从未中断的历史,形成了自己独立的生存的法则,筑就了我们自己神圣的精神殿堂。我们用忏悔和祈祷,开创了母语悠远而澎湃的口头文明之河,拥有了源源不断、滔滔不绝的族群历史生命的洪流。”(《忏悔与祈祷》)。当然,最重要的是趁现在还有人能读懂那些在木柜里散发出历史余味的芳香时,赶快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就成为当务之急。阿库乌雾从他鹰眼冷睃的目光中发现了叙述历史神话的重要性,他在《神巫的祝咒》后记里说:“难怪彝人通过神话的形式,把总体的人类语言的诞生和族群母语的形成划分得如此清晰。把本民族文字符号体系的创制归功于神圣的宗教祭师“毕摩”。用神性的语词莲条呈现了自身独特的历史生命。.....我想通过语言文字,特别是当我母族古老的语言文字生态日渐处于式微甚至濒危的时代,除了继续坚持母语叙事以外,我想努力用我所习得和掌握的第二语言文字即汉语汉文来追溯、记录、传承、传达我的族群先民们曾经缔造过的另一种文明的踪迹。其内容有跟我的母语语言文字发展史相关的部分,也有通过这种母语文明我所能感应和接近的与语言文字本身无关,或者说是一种广义的母语,或者就是史前人类通过遗传、通过器物、通过古老的仪式、通过其它可能的形式传递在这个民族生活中的文化地质层的精神遗迹。还有这个民族在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悠久的文明创造进程中所提供的只能意会难以言传的内在心理意趣和精神模式。借助这样的神会、联想、思考、记录和创造,我试图不离言筌,不落言筌地自觉游离或自觉往返于语言文化史的内外,对于于我所能感知、领会、拥有的文化传统或文明体系,我总是坚持深入内部,反戈一击的精神预谋。......我在这里所记录的神巫的祝词和咒语,所描绘的神巫世界的生命情感与灵魂图景,所揭示的神巫潜在的神性与能量,它最终并不是我努力以文学或人类学的方式,要感悟、探索和触及的人类文明进程中非语言非文字的文明原型本身,而是必将成为民族历史叙事过程中又一段语词的链条被历史本身所呈现。”(《历史是语词的链条》)。我在这里浪费如此长的篇幅把这篇文章的主要思想重新摘录在这里,因为我非常看重这篇后记为我们阅读《神巫的祝咒》提供了可能的思想指导意义,也对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新生代彝族作家们提供了一条新的写作方向,对于彝族新生代作家们如何把准自己的写作题材内容,如何掌控自己写作最大限度地对族群的贡献有意义化,非常具有参考价值与借鉴意义。
在此,我还愿意以一个读者的角度,向任何愿意了解彝族历史文化,愿意了解彝族“毕摩”“苏尼”宗教文化的人们推荐这本书。当然如果可能,我还希望每一个彝人都来阅读此书,都来把那些沉寂在历史深处的语词在本世纪第二个十年重新链接起来,都来把那些被风沙掩埋在地底下显现历史传说的古董重新挖掘出来,都来把我们在此时代身心俱裂的生存困惑摆在阳光下,因为历史是语词的链条,因为古董是传说的链条,因为生存是现实的链条,因为矗立在大西南峰峦之上汇贯彝民族历史文化精神气息的殿堂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抛弃我们而离去......
文章编辑:阿施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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