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母题组成的山脉(长诗残稿)
 
 
引   子
 
    二十一世纪的崭新曙色中，在中国大西南的大凉山上，彝人黝黑苍劲的面孔像幅幅深色的岩画脱影，在悄悄踏动世界的沉寂与血液…………
 
线索之一
         
    1999年的最后一天， 罗体老毕摩死于寂静的山中， 当时在他身边只有一本厚厚的经书《指路经十二条》一本古老的《十月太阳历法推算》和死前一颗陨落在山顶之上的天外神石，整个大凉山彝人的心弦在罗体老毕摩闭眼的刹那闪动了一下，有感觉的人看见许多山上的树枝与牛羊皆在晃动，是泪水，又像是梦幻。因为大家知道，一个时代已经结束，另一个时代已经开始。[据悉：罗体老毕摩为大凉山最古老一代毕摩传承者之一，他曾预测199×年×月×日将出现巨型彗星降监地球一事。他是依据彝族古老的十月太阳历法推算。在当今世界，熟悉并保存古老十月太阳历法的民族只有美洲的玛雅人(即今印第安人的前裔)和中国的彝族，而玛雅人的文化遗产在近五百年中已被殖民者们破坏殆尽。仅有一些考古、遗留的图文资料残缺不全，世界的人类学家已经破译了两个世纪，至今未果。今天，世界人类学家的目光再次聚焦大凉山彝人，因为大凉山的十月太阳历法还保存如初，在罗体老毕摩死时身边有一本书正是《十月太阳历法推算》。而在人们火葬了罗体老人之后，发现《十月太阳历法推算》和《指路经十二条》已随大师飘升上空，成为铭写在天穹上的永恒大文。
 
传说中的阿占城
 
    传说中的阿占城在大凉山之南。这里的彝人一年四季头顶着黑鹰在山林中游荡，常常把金黄的太阳当成种子种入地里，所以万物获得无穷光芒，茁壮盛旺。而彝人在大雪天用一些干草做衣居于岩下，也能越过严酷的寒冬。阿占城的彝人喜欢带着黑鹰每年初冬在螺髻山北的一个叫拖木的以石组成的苍原上比试鹰飞。比试的方式先是鹰互相飞到对方头上，然后又从别人的头顶飞向螺髻山最高峰──也俄额哈峰去采摘峰顶纯洁的雪莲。有许多黑鹰会在半路上跌入深谷，剩下孤零的几只在雪白的山塬成为苍凉……彝人的目光被这些升高的血液们扯出冷凝、沉默、镇定如松的神情。最后，只有一只到达顶峰，叼着一朵如圣女洁香的雪莲从天而降。这时，彝人们全部伏地朝拜。这只黑鹰的影子晃过人们的身躯，人们站起身来，朝着那栖息于一棵老树上的英雄之鹰涌以欣喜与欢呼……而离此50余里的阿占城中有一柄刻于城墙一块巨石上的远古之剑就会放出奇异之光，把一年的祝福与丰庆洒在空气之中，人们在梦里常常梦见黑鹰微笑、刚毅的面孔……。
 
    在阿占城的上空，常常飘动着鹰部落的“神鹰黑旗”。这面黑旗如深夜浆过一般重沉、深刻、滑动不可停留的月色。城中族人每日黎明看见旭日如火点在这苍凉博大的面孔中。那蕴含林木岩石暗泉的黑颜色似黑焰燃起，使整个天空与大地传递出阳性的吼声。似乎无数神鹰从旗中飞向旭日，在红色耀眼的光束中磨砺一枚甜密的泪水。那泪水像悬于螺髻山巅之上的一块巨湖之影。族人纷纷化作贝壳与珊瑚在湖中做着蔚蓝之梦。而泪水终究要落入黑旗，变成一种精神至上的渴饮。族人们端视黑旗，寻求慰安，就是为了让那颗甜蜜泪水滑入自己内心，获得旺盛精力与美丽歌声。
 
    “神鹰之影”占据整个阿占城方圆几百里野地。在影中生息的男人皆蓄有长须，皆练得一身好力撼动山岳。女人则像阴山中悄悄生长的兰草，嫩香、吐露，散发纯洁透明月色之韵。就连山涧荒野的植物树枝，也在鹰的庇护下富藏飞翔的愿望。所以在阿占城的土地上，男人女人有两个自己。一个在黑土地上躬耕勤食，享受田原与清新空气。一个在一万米高空之上构画来世之路缀满玉米、大豆，看见自己坐在神鹰之上，目击八方，尽享宽阔。
 
    如今阿占城已离我们很远。后人在旧址上用石头建了许多“石屋”用于生息。等“石屋”建好后搬进去住下，后人才发现“石屋”墙上是一幅动人的祖先生活画。后人借助于“火塘”上的火光照着这些亲近温馨的面孔向自己走来，然后坐下一起用诚实的语言去触动“石屋”外那些流动的空气。空气中尽是欢声笑语与传说清清晰晰。夜深了，他们走向自己的位置闭上双眼，让后人在“火塘”边和一只黑狗梦进一个长长的走廊。那是螺髻山古冰川刻槽中的一块巨型黑石，上面刻满彝初之人建立“阿占城”的来龙去脉……。
 
    作为住在黑土地边缘的我。曾在起雾的无数个早晨与黄昏步入阿占城。大凉山的迷雾是最真实刻印重大事件的一种深山幽灵。一般说来，黑土地上只要有迷雾生起，那就是说可以寻觅古老的阿占城了。在雾巨大的海洋中，最先露出的是那一杆直插云霄的“神鹰黑旗”。然后是钟鼓楼、悬墙古剑、游动的早市人群……。我曾梦幻般走进城中被古人识破。后来是一句汉诗救了我的命。那汉诗大致是这样的：“西南有阿占，雄矗螺髻峰。一鹰翔天顶，黑风舞野狂”。
 
    阿占的彝意为以石组成的土地。阿占城意思很明显为石头组成的城市。大约在距今约三千年前，现大凉山的普格(普基)之北拖木沟一带为原始茂密的野性森林。当时从西北狄部落南迁的诺黑家族的一支占据着今邛海一带美丽山水。其嫡系子孙阿聪则翻过大箐山发现拖木沟这一片一马平川，便在此安居下来。由于阿聪善解人意，加上骑术射术摔腰等非同一般，所以周围山下的土族便俯首称臣， 尽相朝拜。 于是在今螺髻山黑龙潭下便形成一寨。自称“黑鹰部落”。过了3－5年，便发展成为一个有5、6千人的一个小镇。外地客商、当地土货是小镇中最显眼的东西。阿聪除治安生产等事务外，还选择一些子弟研习汉学，发掘彝族古文化作为寨人永久的精神生存支柱……。不料三千年的一个深夜，螺髻山脉忽降暴雨，螺髻山中上百个五彩野湖水位上涨连成一片注入黑龙潭。黑龙潭本是寨子上方的一盆圣灵之镜，这下龙翻蛟出，洪水沿山而下，可怜寨中正是深夜沉酣香睡之时。亿万方巨石夹着泥沙不到一个时辰便把“黑鹰部落”埋在几百米之下。“黑鹰部落”寨无一人生还。只有当时不在寨中的族人得以幸免。后人为了纪念“黑鹰部落”及其历史上醒燃的一笔，遂在其埋灭的土地的一块大石上写下“阿占城”以为纪念。所以，彝人的后代们没能在汉文明中得到更多的什么，继续在自己的文化意识中独立地前行了漫长的三千多年。如果“黑鹰部落”不会埋灭，“阿占城”成为真实的具体存在。相信。彝人已走向另一条道路。这是臆想而己。
 
很多时候，我站在“阿占城”的遗址上久久陷入沉思。上天对待人类生命的发展过程也是分门别类的。因为天意有时也不那么纯洁。而作为躺在我身边的5、6千我的同胞骨肉们，我看见他们的血液依然是热的。 特别是深夜，在白雪降临的的夜晚，在方圆几百里的“ 阿占城”遗址上塑立的那些黑色石头，仿佛就是我的兄弟、先辈们从地下长出来的另一种形象。他们在雪原中站立、走动、谈论着汉文明与彝文明的血缘关系；谈论着民族野性与人类自身性格的纯洁与刚性……，在这种时候，我的心头就是一团火在燃烧，我靠在这些黑石上聆听、抚摸、记录，那怕漏掉微小的一个逗号……我获得从石头中传来的无穷的精神与雪的生存骨力。我庆幸在“阿占城”址东方，有一堆被那夜洪水推积而成的陶瓷残片，他们在夜色里发出的银光已经使那些黑色石头停止了说话，也许他们在说：“陶瓷碎片，另一种文化存在的符号复苏”。
 
 

陶瓷碎片●另一种文化存在的符号复苏(组诗)
 
碎片●半只黑色虎耳
 
他们认为  耳朵是另一只聪明的眼睛
在这个天空中的植物的叶尖举着金黄的阳光
每一寸泥土都是夜之缩影都是夜深沉的泪光
滴在宽厚的胸膛上撞出的黑色结实的男钢
尾随着虎声  在虎啸之前学会筋骨支撑生命
在山梁上做一个孤独之神  独自欣赏雪花与芬芳
西风啊西风  传递在他们的意识中是一句句年槌的
鼓响  铜质的音色来自山脉内部  那积聚千年的雪山圣水
螺髻之巅  虎的后代驻满山洞  形成声势  使
林木密茂耸天  使岩石们露出虎迹给猎人以火焰
使天空印下啸痕给人类存下野性
半只虎耳内将走出一万只更雄壮的虎耳
形成一片游动的野性群山  矗立于大西南
一个叫大凉山的神秘地方  使那里的天空上的海水
再一次掀起巨浪  人类的崭新歌声在巨浪上舞蹈
 
陶瓷●一只鱼在水中游动
 
一只鱼  成为夜色深处一块扁形的秋
它游动  是带动亿万只眼珠转动  并把一种
叫血液的水拍出岸与岸之间的喧响
后来  鱼游过人们的眼珠  与玉米  荞子  山羊  黑牛
一起并行于天空  天空此时只剩下它们自由自在的游动
没有谁去打扰  没有谁去进入这一种语言
后来  那种叫血液的水发现自己体温上升
并在玉米  荞子  山羊  黑牛  以及鱼的拥挤中
窜出火焰  那种水便称作了红诗
而拥挤的事物中只剩下鱼在中央游动
玉米  荞子  山羊  黑牛  变作一枚枚芳香的芝麻
在鱼四周同样游动  在芝麻中央
可看见玉米  荞子  山羊  黑牛对鱼在点头微笑
 
陶瓷●女
 
瓷是一件衣裳
穿在一个女孩身上
女孩便站在一块散发泥香的瓦上跳舞
而不远处放着一盆水(是陶的另外一个子妹)
女孩从瓦上下来进入水  便进入陶
陶使女孩清洁  美丽  透明
有女孩跳舞的陶瓷永远不会死
因为女孩是瓷中新鲜流淌的溪水
 
      陶●丝
 
陶  在黑石中是一袭白丝
使黑石中那些骨弦爬满露水
石的挺立与昂立都因为白丝  纯洁  迷人
使硬者之梦有一柄雪剑挑破寂寞
黑石越升越高  成为天空的一丛野刺
而石中那些白丝也由一袭变成无数
闪电不可能击毁这些真爱的迷网
 
彝族迁徙●生存●传说诗意(组诗)
 
河流是一种方向
(指引寻找生存居点的方向)
 
序   诗
 
河流是一种方向
指示着生者与死者去奔赴
他应去的地方
迁徙  往往成为河流中
最动人的主题与行为
 
在没有文字以前很长的一段岁月中
迁徙是将耳朵贴在河的声音中寻找他
越来越博大的胸怀
经过无数次的漫长跋涉
迁徙人的心中开始有了喧响的浪涛声
他们于是又成为更多的河  带领着更多的人
走向那些陌生的地方
所以  当他们停下  准备扎根
选择生存的最佳位置时  居所的旁边
必然有美丽甜蜜的水源
 
人从水出
 
人是河水发源的一根支脉
至今在山里人们的眼中  水还是那样古典
清澈  如银月反射的铜镜一般深沉
河水带着人飘泊  求生  死亡
把人如托出手掌的孩子  让他们消失于荒原  密林…
去寻找更宽远的天空……
人  走远了  那眼中与心中的虎血仍在喧响
大家忘不掉自己是原来大海中一块白石之中的一粒种子
今天变成雪  洒在大凉山这块富饶的土地
成为纯洁透明的彝人
 
葫芦崇拜
 
那些河水  呈葫芦的形状
盛满一个个混沌未开的新梦
河水流动  暴涨
把新梦解开在晴朗阳光里
后来从葫芦里走出的人类
只记住那条叫葫芦的大河
如今住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月光涌动的
还是那条叫葫芦大河传出的水声
 
       母虎图腾
 
当所有人的目光  绕在这一片土地
我便会看见在高山之湖边上的林中
有一块尊母的石像  发出幽蓝的天光
所有人的血液都会静止  所有人的灵魂都会聆听
那石像上苍桑的笑容与高远的目光
像抚摸亲生儿子一般抚摸所有人的血液所有人的灵魂
我们都是这唯一一块尊母石像上梦幻出来的无数星辰
我们所有的快乐与疼痛  都在他石头坚硬的性格中印下深痕
我们伟大的母亲
你的血管里流淌的是虎族干净的血液
你的目光中流淌的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与黄昏
你的儿孙们背负你的温馨与善良
在大凉山的最高山峰───恰郎多吉
迎接世界上最干净的月光
 
彝族神话诗意●虎系列(组诗)
 
       虎须作阳光
   
阳光由许多金丝组成
这些金丝离我们越来越远
只要你挨近  并热以心脏与善良
那金丝便会成一股股野风
惯进你的血液成一种粗砺的呼喊
呼喊在时空的纷繁旋转中
不要忘了越来越远的那些金丝
曾经是你走来的源头
 
           虎气作雾气
 
只有在雨天与寒冬
你才能判断它的脚印是来自哪一个方向
这些自由的气息
使岩石意念成钢
使枝叶坚韧如剑
使霞光里那些沐浴之女散发鲜嫩芬芳
你只需闭眼
便在这世界漫游
漫游之后  你胸腔里的气势铿锵起来
一首歌  便能把整个山谷震得寂寞粉碎
 
     虎骨作道路
 
这路中落进太多的铁
使走在上面的人的腰杆与天空垂直
那些腰杆  可是水淋淋的银杉啊
他们雪痕的眼角与岩痕的臂膀
都发出一种鹰血飞动的光芒
女人在路中容易成为美丽的精灵
男人在路中容易成为火的颜色
这路使他们梦中失眠  遗精
像一条蛇缠绕着他们的一生
因为去东方的路只要这么一条
来  去  笑意和泪水在它的两面
并列站着
 
虎皮作地皮
 
山中的草皮是知道疼痛的
因为大家知道很久以前有一个人
走到这里便消失了
从此以后这座山的鸟儿特别多  溪水特别
明亮  草特别丰盛  树特别茁壮……
自然而然新鲜的空气特别养人
许多时候  族人对草皮怀有一种尊敬
从上面走过  做活…都不愿惊动  或把草皮吵醒
族人知道  幸福的一切来自草皮  是草皮宽远的
视野与肥沃的土壤  才使人们的日子
在星光之下如数得清的那些黑色山羊
 
某一天  一个青年在草皮上睡去
梦见自己娶新娘  进洞房……
他周围的青草迅猛生长…………
 
      虎骨支撑天空
 
在晴天能看见天空是被四根粗实的虎骨支撑
这些虎骨年代久远已落下许多膜拜的目光
今天在那些山中森林里还能辨认无数巨大的脚印
他们虽然走远  气息却留在森林中  成为一种晶莹的雨露
四根虎骨  四个不同的方向
四个方向来的人与去的人都在虎骨撑持的苑囿中
淋浴了一万次干洁的精神
他们多数人认为  如果唱歌喉腔里不发出虎气
胸膛不发出虎力  歌词中不吼出虎啸
那大凉山中那些坚硬的岩石就会把你很快遗忘
那么从前的一些脚印就会浮起来  打在你的脸上
请你躲在栅栏后面  羞耻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夜晚
从此  你的名字将在家族的谱系中自然消失
一个野魂  没有根的脚趾
你将站在哪座山峰上歌唱
 
今天  晴朗的天空下
粗实的虎骨再一次逼近我们
我们能错失良机吗  兄弟
 
 
诗歌在黑泥上找到位置(组诗)
 
黑泥：一种动态的黑色语根，经过人的手变成一种语言，向创造它的人说着梦话
 
      泥塑之一●巨耳  巨眼
 
这是世界最深的地方
河水在里面生根发芽
雾在里面织布纺纱
能容纳所有人的欢乐与痛苦
能消灭所有人的欲望与火焰
我的小耳穿过巨耳有一种无限被放大
我的小眼穿过巨眼有一股凛冽的风缠上我的骨干
黑洞洞巨大的世界收割最黑最金黄的诗歌
 
      泥塑之二●动物之耳
 
从森林中走出
我的影子中脱不掉一种波纹
一种波纹  是流向天空的河
种在胸膛中倒映那些卵石与黑夜
那些卵石皆有双耳灌满雪风
在灵魂出现空白的时候雄居山顶
给你弹起雪莲花的恋歌
使你不至于背对森林时
影子中出现更多的鬼
在嘲笑母系社会走出的男人啊
那双肩上已跌落鲜红的太阳
 
       泥塑之三●枝叶
 
一些语音也很干硬
一些语音也很艰涩
他们都有许多只求生的手
仍在不属于自己的天空中寻找领地
一些指甲已经破裂
一些肤皮已经血痕
他们相拥的影子
硬是将一些呼吸硬在了石头中
硬响着一种奇异的骨声
不要忘了  我是枝叶
托举阳光与筛下阳光
已使我胸膛中装满流动的黄铜
 
泥塑之四●图腾柱上一张哲学面孔
 
不管怎样
他注视着我
我的肝脏  我的手指
在他的肝脏  他的手指中跳动
我始终是站在地上仰望
我的气息通过我的目光传递给他
他在我安睡甜蜜的时候
滴下灵感之水
让我在梦里从来没有枯竭之感
他是由许多经文与族谱堆积起来的一团焰火
凡进入他轨道运行的人已经不是人了
更多是一种气体和香味
靠颜色与字体告诉大地上站立的我
怎样走才腰杆如铁
怎样走是狗是爬虫
在下雪天与冷雾特别密集的清晨
最容易看清他飘动在山谷中的黑须
像一些杉叶  更像一些黑草
没有值得特别推崇的独特之处
许多黑须浮起  降下  升落
就是钢性的栅栏  已切断一个空间
只是在栅栏顶端与栅栏底部
都有许多入口
有许多影子在那里爬进走出走出爬进
我知道现在我已是他某一本经书中的一页了
他阅读与翻动时  我的感觉告诉我我们做着同样的事
 
 

我的老婆是荞粑(谐文)
   
①在睡眠的床上，我闻到她的皮肤上有阳光的香味。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大凉山一年近300天充足的阳光， 不仅使万物获得充足的生机，也使女人在这新鲜晴朗的天空下获得健康与美丽。②她不是很美的女人。因为食物中常吃荞粑，自然就想到她的脸与之可十分媲美。荞皮虽然黑淡，去皮后洁白一片，且营养食欲自不言说，早透了你的五脏六肺，七根八根。荞子属天然作物，常食之降低血压，调节胆固醇含量。山中族人很少得癌症，这是荞子的功劳。她也爱吃荞，所以不知不觉就成为荞最具代表的女人。我常说“你的脸盘多像深夜的天庭，你的那些痣是黑色的星斗，发出一种只有我看才懂的光”。③大多时候，她洗了衣服晾干后收来放在床上，我摸着这些阳光与干净，对着她说：“我很想把你像这些衣服一样折叠起来，放在我情感的厨柜，天天拿出来穿在身上，像披着一片健康的阳光”。她火了，“我才不是你的衣服，我是你的老婆，小心荞粑变硬时如铁饼飞来，打你个满口无牙”。④很多年后，她变胖，像小荞粑变成大荞粑。有一次在山上要我背下山来。我无可奈何的对她说：“我还是喜欢从前的小荞粑，她玲珑、苗条、气质高雅，可如今，肥硕、甸沉，犹感生命不能承受之重”。⑤她有一根齐腰长的大辫，也许我当年就是顺这根大辫走进她心里的。我呢？则有一脸胳腮黑胡须，也许她当年就是在我这片森林中迷了路，成为森林之王的公主。近年女人们攀比新潮，她拟欲剪断大辫子与之合污。我正言对她说：“你如果剪了大辫，我对你失去依恋之根，剪了，就断了，以后新长成已成另外一回事”。“我的黑胡须要让它越蓄越长越黑，我要让你在里面永远迷路，永远成为森林王后”。
 
根
 
    我现在追溯与探讨的是中华民族这棵大树上的一些独特之根，这些根上的闪亮果子构成人类中一些独立个性的人，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艺术之魂、气质之魂、诗歌纯结的水液与黑土……当然，我这里的抒写是一种发星眼中的，不是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人们熟悉的。鉴谅我的探索与思索冲决了你的传统堤堰。    考察人物代表：古代──屈原、李白、阮籍、稽康……近、现代人物──谭嗣同、沈丛文……当代人物──张承志、黄永玉……
 
    由来：公元2250年，中国某人类考古学家，将屈原、李白、阮籍、谭嗣同、沈丛文、张承志、黄永玉…的头颅骨并放一处，忽然有惊人发现。在他们的颅骨上显眼的痕纹就像一条河的许多支流，在向我们指示着一种血源的方向。人类考古学家站在中国大西南彝人聚居的大凉山上，分别望向东方，北方…许多河面，河面上有熟悉的气息传来，那是大凉山彝人至今保持完好的刚烈、粗荡、坦厚、忠诚之风骨。

 
                 
天问之歌
 
    那夜  向天坟上站起一个人影
    以仰视的角度关注那些夜空里璀灿的群星
    他忽然听见  远方那些河流动的时候
    群星是一个个车轮  把天空这架巨型战车悄悄推动
    人类  不地是星体间穿隙而过的一丝呼吸
    那他自己就是一粒尘了  仅此而已
    后来  他回到家中  把一条叫湘江的河
    倒贴在纸笺上成为凝固  真实的他从水中
    走到山顶  抖落许多历史的糯米与棕子
    其实我是可以为诗歌而存在的
    死  其实是一个梦没有打开
    打开了  我还是我  依然站在洞庭之岸
    铸打我的七星宝剑  一剑寒气
    我仍要骑上从湘江源头而来的波涛野声
    完成祖先赐予的诗歌历程
 
自尽之迷
 
    跳河的时候
    我根本没想到我是一个诗人
    当然  跳进河中的是一个世俗之石
    惊起了那么多的所谓国家所谓怀念
    到了河中  钻进一个黑洞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才发现我的骗局竞把一颗泪水
    流在历史的层面上  一流就是5千年
    我不是诗人  真的
    我只是一个御用文人  为主子提鞋  为小姐香香裙衫
    所以我跳河是我发现河是一面铜镜
    它看清黑暗与白色两大部份在我胸中的比例
    钻进一个黑洞到另一个世界
    我猛然醒悟  这是唐代了
    我还是改不了俗性在春红院和一个妓女厮混
    而丢了一只鞋  鞋中是我的代表作与成功作
    唐代的我不叫屈原了  已根据时代变迁改为屈冤
 
山    鬼
 
    我虽然住在皇宫之侧
    我的野心却仍拴在一个叫山鬼的女孩胸中
    那是我一生的初恋
    在山鬼的肤皮上展示我真诚的诗歌
    我们的两股血脉汇合成一片迷雾在弥漫然后消失
    许多族人在离我们不远的平地上踏起鼓舞
    那是我最得意的一段时光
    我默诵族人的火焰与黑暗
    我答应族人下了山后是去取一把利刃
    来山中置于寨门  以阻挡邪恶的逼进
    那是一个怎样的黄昏哟？
    山鬼将吻深深溶在我憨厚的脸上
    族人的目光像无数温馨的手
    抚我越过九十九座山峰……
    我走到一条名叫湘江的河  到了楚国
    从此三十年我在皇宫之侧寻到一个小窝
    我知道山鬼今夜不知是抚着小孩还是
    躺在哪个英雄男人的怀中
    我是没有脸回家了  我的家被别人篡改
    我血液中黑色的部分已经变白
    除了我那些冲天之志的诗歌是一种幻影而外
    我已经沦落为一个情感罪人
    山鬼  我已经死在你的渴望中
    成为一个空梦
 
流浪之神
 
    李白远行的时候
    身上应该挂着一只马布
    这马布有昆仑的风光  有夜月下
    祖先横笛吹出的悠悠乡思曲
    在任何一个地方  李白可以把马布肢解
    像肢解自己的伤感与兴奋  剥开一个番石榴
    让晶莹与红色穿透灵魂  作一个浪人最浪漫的歌唱
    李白可以听见  他身上的这只马布与三千里以外大凉山上
    彝人的那一只是出自同一个母亲之手  却长在寒地
    冰雪覆盖的地方  里面大家都知道有许多火  那是
    族人精神的泉水与梦幻
    在李白流浪的岁月  目光里大渡河与金沙江切断了他
    深距离的视线  如果他涉过江水  来到大凉山
    必将成为一位经书上端置的经者  而不是一个唐代
    就圈定了他的颠狂  他没有走到母亲最发烫的心脏
 
酒    神
 
    李白是一个男人
    我是从茫茫的酒海中端详而出的
    族人的许多兄弟乘舟在酒海上航行
    打捞上岸的往往是许多优美的篇什
    像酒把那些鱼的眼睛灌醉
    叫他们在时空中乱舞
    诗人在一边端详  记录  然后诗歌产生
    所有从北方而来的男人
    最初想起酒是由雪而引起
    艰硬的骨头在雪中是一条上天之路
    野性的人最容易在上面找到知音与归宿
    族人的许多兄弟看见李白身上有一些火苗很熟悉
    他们和李白站在一起的时候分辨不出自己
    因为  在昆仑山脉巨大的影子中
    能用心擦燃大地的只有族人
 
琴中横放一曲空山
 
    空山  横放一把古琴
    古琴横放在毕摩的胸中
    是一些发痒得很厉害的手指与轻抚
    在空山之前  在古琴之前
    有谁来过大地
    大地由一支羚羊划破的寂静所守护
    一队黑人  黑压压一片
    从北到南  无目的的迁徒
    那些干枯很久的目光里希望看见水  看见绿草
    他们就可以死去  睡去  而把孩子推向水  推向绿草
    他们就倒伏在风雪与沙蔽眼的天空中
    而后来  空山之后  古琴之前
    一种声音在他们血液里清晰的流动起来燃烧起来
    他们的耳朵走进去这一种声音
    整个面孔如花般  如水般洋溢出生的气息
    那是一座叫螺髻之山中一千个五彩湖汇成的光束
    在时光中使岩石湿润温馨起来的一股巨大水源
    他们高呼着  兴奋着  像无数疯狂的野牛  野羊  野狼
    扑向那些光束  那些如女人般鲜嫩的纯洁水液
    他们密集的呼声  叫声  混乱声…组成一把古琴
    横置于空山  从此空山不空  有他们
    阮籍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没有看到这一切
    他那时已死在《广陵散》中  这是《广陵散》另外的故事
    后来一个叫发星的现代人有一天抚动大凉山这把古琴
    于是有了上面的琴声
 
把命系在辫子上的铁血诗人
 
    我留心的是他那一根往上翘立的辫子
    从黑颜色我闻到一条河流动的方向
    那是一个男人在渐渐死去的时代
    淫欲与无为占据了许多灵气的天空
    枪被深置于颓院  子弹在枪膛中成为一股暗绿的死水
    女人们的脂粉成为天空好看的云朵
    云朵之下是些软骨头无力的男人
    一条河在沉思  流动  掀浪
    河中那些奇石异山在怒目对着天空
    那一根辫子再也不能沉默了
    因为再沉默下去会使死亡之气污染整个天空与大地
    夜里那些刮动的秋风啊
    已是无孕空壳
    在嘶裂的呼喊绯红的乳房
    那一根辫子渐渐在翘立
    翘向天空  翘向蓝天的柴门
    这可是一只给男人血液中带来钢铁的手啊
    五指上长满了独立  笑傲  怆然的影子
 
 
   天堂有鸟，名日根子，这时翔于天顶，根子看见在中国大地上的几片枝叶，
原来是自己根子上遗落的……。而几片枝叶现在做梦未醒，有梦话为证。
 
 

回魂．根魂
 
    叶之一．张承志：我梦见自己的祖脉是来自于茫茫西北。印像中那是依山傍水的生存之地。我的祖先在唐朝年间朝拜西安皇上被人质于山东某地。离家远了、久了，祖先眼睛里尽是不落的启明之星。在山东暂栖的那个村庄，从西北而来的族人50余口每日黄昏，将头朝西念念有词。“祷告那些远方的亲人平安。我们死了就死了。历史不过是一种玩笑，许多时候，我们不过是隙间一粒尘土而已。”唐朝兵士在族人的村庄周围建有卡哨。久了，兵士的意志也就散了。没有注意族人在村庄内干些什么。族人除了学会耕植，放弃游牧外，就是每夜10时在村中央一座庙里学习功课，教传族经。亦不失自己忘了根源。这样过去了一百年，二百年……。这个在山东叫“狄人村”的名字渐渐被人们忘记，而一本族谱已经失传。族人之血已经淌进汉民族巨大的海洋，在我出生的时候，父亲的父亲只是说：“西北是你的生命之根。”“你适宜在荒凉中生活。”“你的灵魂只会在西北打转。”
 
    根子鉴定：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叶．张几赴西北，在“哲合忍教”中寻到慰籍。“哲合忍”其实是西北民族残存的一种独立的精神宗教。在叶．张的《心灵史》中详尽毕遗。在九十年代末的最后一年，有中国四川大凉山诗人野狼造访“哲合忍”。“哲合忍”依然刚烈、依然蛮性十足。证明叶．张找到自己的血脉。由此断，他笔下的理想主义追求是源自古老族人梦幻中的星辰闪亮。在中国大地上，叶．张无凝是一颗诚实之星。族人当自豪也，几千年前的人质之果生出个叛逆勇敢的叶．张。
 
湖南土家族的两块花岗岩
 
    叶之二．沈丛文．黄永玉：很显然，“土家族”即“土生土长之民族”。“土家族”这个称谓是外族后来强加的。可以称我们自己为“土族”，在 小时候凤凰城墙上的苗笛野吹，湘西大山里的古韵飘存……无不证实我们来自一片野地，是地地道道的一个独立族种。关于“土家族”来源何处，我曾想到溯湘江，溯长江，溯金沙江，溯西南那片元谋人，彝人聚集的土地。为什么我亲戚俩大脑中花岗岩成份比较多，凡事讲究独立思考与独特独行，全缘自祖脉相传的那股血性。这里面肯定是远古中华夏族的纯朴与刚烈。只不过，许多民族在迁徙中丢失了许多珍贵的东西，后来的一切的一切，皆以奴性为存之本是十分残酷的。
 
    根子鉴定：叶．沈．黄终其一生没有背叛自己的纯洁理想。黄到老飘泊异乡，正应了游浪民族在流浪中体察人类艺术情感的最真实做法。沈从文建国后搞“服饰研究”，说得白一点，还是期望在这些民族文化传承图案中寻找良知的根源与质朴的原初气息。所以叶．沈．黄当永恒传世。

不连贯的短章
 
 
念   经
 
念经  是将一些雪花念在空中飞舞
而你是一个思想赤裸的人  在天空之下
穿着雪花纯洁的衣裳
 
念经  是把波纹念出山脉的形状
波纹中有野狼的喊声  踩破月光  在山脉上
横放一柔情女人的滚热心脏
 
念经  是从石头里抽出一把硬刃  插在理念之中
让那些松动的土地形成琴弦
弹动一个民族独特的声音
 
             祭
 
祭  是一种飞翔
在山之上  在万物之上看清他们的实质与阴暗面
然后  在他们自己的内心找到医治的药
使他们自己恢复健康  而不是你
从飞翔上下来  做一个哄骗样子
自己对自己重归于好是看见一块湖水开始活起来
在空中流动着湿润的露珠
 
祭  是一种独立体
大家相互施以利刃插在疼痛处以使血不再流
而那个爱你的女人会遁声而来  在伤口处种入一个梦想
以后孩子会在你与女人间诞生  并跳过你们的头顶
成为一棵真实野树
 
祭  万物对万物无语
各自走在自己的领空中  只听见独立的心脏跳动自己
而世界从此有了叫森林的东西
 
      经
 
我在念  经
水里的鱼也在念  经
四只眼睛为一个主题而发光
那些山脉与雪很清晰
 
我在说  经
落在草里的月光也在说  经
我的手指浮出柔情将对一个人诉说
森林与山路不孤独很温馨
 
文字的形成是因为各自找到了吐露的方式
 
你是山
搁在肩膀上的利刃
反射着另一把利刃
 
你是湖
水从山脉深处来
是树根站起的另一张脸
 
你是星星
三只手在空中划着十字架
愿大地上的人们通过所有黑暗的地方
 
你是森林
雪躺在枝丫上做着悬空之梦
而不同的树是不同的男人
手指上都绑着一种回忆
 
(以上四首诗意出自《彝汉简明词典》第84页)
 
 
        黑色石群
 
他们的背皆朝着一个方向
他们以最硬的骨头对着天空  对着烈风
骨头最高的部份已经被白雪磨得发亮
最温馨最动人的月光在上面欣然起舞
他们激情的血液在凝固的月光之后
如暗河一般悄然击打着铜墙铁壁的胸膛
他们的肤色是那样如动人的黑夜颜色
使我明白他们来的方向是布满宽远星辰的蓝色天空
我柔弱的心在他们冰冷的手掌里变得滚烫
他们伸出巨大的双臂搂拄我
要我和他们一样沉默  思考  独立
在茫茫的宇宙间划下一道黑色的深痕
 
      山顶正在下雪
 
判断一条河的意义是在深夜
当你失去亲人失去路的清晰
河如一只手握着你的心
水声越来越大的方向一定是东
水声越来越小的方向一定是西
家在西边  和森林很近的地方
往西边走去  山顶正在下雪
 
        枯    滴
 
枯滴之时
许多面孔站起来
将河道挤出热气
那些水  已经深入到她们的灵魂之中
枯滴之钟晃荡
打不醒他们继续前行的睡眠
许多丢在河道中的脚印与汗水
混合成一种石头  指示着来的方向
 
        云    端
 
云端
一些溪水流淌清澈
一条路在水边驻足
审视水中彩石的美丽与小鱼游动的欢快
我将手伸上去  摸到路的根须
我以后的气息在上面飘飘荡荡
 
      鸟    歌
 
         一
 
儿子说
他的目光被鸟牵去
他看到鸟的终点是一枚果子
浮动着秋气与露珠
 
        二
 
和儿子在山中行走
儿子看见我疲乏的脚步
儿子说  靠在草上吧
爸爸  草中有许多血液
可以输给你永远的力气
 
      遇见一个女人
 
她眼睛中有一个迷人的夜晚
我走进去  碰到一双热情的手
正在大胆地把一扇房门打开
床上是一条梳得粗大结实的辫子
一个梦将在上面很安稳的睡去
辫子旁边是一盘刚煮好的荞粑
她认为  在上床之前
把荞粑吃出诗歌韵味的男人
才是她今夜等待的好梦
 
      经师的现在和以前
 
在我看来  经文是一种湿润的雨
当许多女人在经文里沐浴
就像她们脱光衣服下河
在放弃一种岁月  在崭新一种岁月
当许多女人走出经文
像从冬天煎熬里走上春岸
每人乳峰上涌动的不只是花香和憧憬
 
 
行山（组诗）
 
在我未来之前，这里的一切皆在沉睡
在我来了之后，这里的一切皆在饮酒起舞
 
                   ──题记
 
       血  液
 
在山中  我的血液已不属于我了
它在众植物与众石块间汨汨流淌
我只感觉那一条河的根还在我灵魂之中
那一条河的树枝已经蔓延  成长  变成远方的命名
而河水  夹杂着野叶与乱石驻留在我心中
培植起另一种崭新血液的成份与结构
当我在山中行走  跋涉  向山峰作永久的冲刺
鸣响在我血管里的已经是一些叫雪  叫黑夜  叫荞麦的东西
他们像一只只手把我推向山顶  推向雪峰纯洁的空气与灵魂
使我看见那些来路的脚印像无数的云梯空隙
纷纷长起雾气与梦的起源
关于我的血液  我不想再说更多
因为许多黑石在敲着我的骨头
已发出一种奇异钢铁的音质
 
骨  头
 
我一直认为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
我会是一片雾消失于密密森林
此刻  我座在山谷之上端祥谷门打开
许多鹰翅化成的碎片发出银光
在迷茫的大雾中抹着粗砺的琴弦
山神会在一个金黄阳光消失的早晨
去抚动这些生命的颗粒
让他们在寒气中生出无数的火堆
供进入谷门的人子们静静烘烤
雪莲花会在这个夜晚尽相开放
在深谷里酿一杯甜蜜的酒
给那些诚实的幽灵们洒以月光的温馨与狼的尖利
在这个时刻
我会变作一股透明之雾鱼惯而入
在那密密的枝叶间找寻我歌唱的位置
山神尽相以迷人之背对着我们
让我们在这个世界充满渴意充满上升的新鲜空气
  
灵  魂
 
当我的目光与山顶成一条直线拉动雪原凝固的情感
雪原中由烈风与荆刺组成的植物
就沿我的臂膀生长成一壁傲然的石墙
那些城市中的木头在墙中迅速腐烂  并发出庸俗之气
很快在我冷凝的目光中转眼即逝
在傲然的墙上
金子的阳光飘然游离
麋鹿的脚印浅浅轻轻
来这里和离开这里的人
将带着傲然的石墙
筑于你的生存之道
许多雪花在上面生根发芽
许多荆刺在上面刺破虚伪的面孔
 
除了群山注视着我  还有那些死去的眼睛
 
他们死去  等于更永恒的活着
只不过在山林中他们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没有一些虚饰挂在发鬓  写满一些没有意义的字句
现在  他们和群山都在我手掌之外新鲜活泼
我肯定他们是除群山之外又一朵盛开在林中的灵魂之花
当我步入酒杯  步入一个个透明的湖泊
我看见星晨在湖底睡如松果
仿佛世纪的群羊成队走过黄昏
带来群山清晰的热气
使世界充满笑意
 
乳
   
有时我看见那些山峰就是女乳
她们柔性很强的峰线在夜色下
像华丽的黑丝绸裙
月光大多是乳峰上泄下的诗语
男人爱在诗语中迷路  找不到来的方向
而那个女神永远躲在森林枝叶后面
乳峰里碧波打起的野气与宽远
常常在男人耳中形成战马嘶吼的激越场面
那些山峰白日看是一种鹰飞过后的空旷
夜晚则冷凝的目光聚拢来变成火焰
擦燃那些透明的欲望与憧憬
 
                                      写作时间：1999.11.25－2000.4.1
 
 
《蛮》(长诗选)
 
甲骨·西王母·我的传说
 
甲骨是许多黑门
祖先下了战马  来到河边
提起许多爬行的龟  祖先眼里
只有这一种坚硬之物才能存留记忆  才能
将一个民族黑色的胡须  倒映在黑水深黑的深处
 
历史漫长的河道上  那轮金黄的太阳  黄铜般闪烁
 
黄铜是昆仑无尽头的手  抚摸着昆仑大地上
那些与植物一样长势良好的女人们动情的裙
这时的女人  坐在西王母的高车上
把美和歌载在鸟羽  让森林之风穿透健康的部位
世间的这些精灵  在昆仑巨大的部群中盛开朵朵新鲜的圣莲
（男人只有在马背上显示护围的力量
男人只有在圣莲的裙边拾一些香息作长远的梦寐）
 
西王母的牧鞭是专牧那些她喜欢的男人的
就连八千里以外的周穆王都知道昆仑之月皎洁  明丽
是人世稀丽之宝藏  所以  西王母的牧鞭在周穆王来到
的那天渐渐缩短  许多愉快的女人与男人看见她(他)们的
神女与一个异域男子  在盛开的裙裾中攀摘白雪
 
白雪越下越大  香盛的裙裾上勾绣着炉塘边青铜鼎上的彩凤
鸟飞走了  还有山  还有森林  鸟蛋在草丛中含着甜意的笑
 
白雪越下越大  深深的脚印渐渐会消失
而西王母那夜美丽的呻吟却刻进甲骨  甲骨的黑门打开
几根黑色的胡须成为断章  总是擦醒着岁月
 
我的祖先下了战马  来到河边
他提了许多龟  制作了许多龟甲  他库存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片龟甲
在他走后的很多年  只有这些龟甲
当初抹满阴阳之热血的那些龟甲还活着
因为里面  男人女人激情的血液使生命的气味形成鱼纹图案
 
西王母是我的祖母  我的祖先是那个天天在山岗上磨快刀的男人
西王母其实那时是部族的王
而祖先不过每天晚上用刀割断裙带然后用意念
将祖母的灵魂注满无数咒语与祈祷的那个男仆
 
那时的祖母  威风八面
周穆王的到来只是恢宏史诗中美丽之一章
那时的部族是母性的大地
每一个女人都有许多强壮的男人
强壮的男人都是男仆
每天晚上用快刀割断裙带然后用意念将女人的灵魂
注满无数咒语与祈祷
 
昆仑有无尽的游离  昆仑有空空的旷野
昆仑之女的嫩肤上升起世间的绿叶  成为她们自由的裙
她们的每一个部位都没有黑暗与酸涩的水
 
（昆仑时期，人类精灵的女人充分享受着爱与被爱，
这一切都是本欲的、自然的、粗美的。昆仑时期，
又称为"母系时期"。因为女人作为母系之王，
维系着社会的组织形式，并充分享受着女人这一孤独的精灵在人世间的一切快乐。）
 
我的祖母是女人之宗
她最先懂得采阳的意义与方法
在她居住的石洞  刻满了神巫的符号
那些巫啊  尽是男人的山裙  舞踏着火焰
吸摄了金光  他们在石壁上为祖母的采阳方法鼓掌
 
许多部族的女人  在每年的春天按祖母的吩咐结伴穿洞而过
那些石壁上的男巫啊  火焰的山裙舞踏金光
部族女人的许多部位盛满酒杯  盛满鲜艳的花朵
她们看见祖母和一百个男人爱合而美丽非凡
她们看见女仙之宗的名字是来源于一百个男人身上筋骨中白雪的光芒
 
祖母那个叫摩西的山洞的名字至今在大凉山许多女人的嘴边活着
大凉山上的许多女人都有祖母的容貌以及采阳的意义与方法
祖母地下有知  在她死去很多年后的时空中
她的彩裙依然飘飞亮丽  她的那些美丽呻吟依然在许多女人的嘴中喷着火焰
 
大凉山上的那些女人啊
自然的肤色就像月光流淌
滚烫的血液就像火把在燃烧
 
在大凉山以西  喜玛拉雅山以东南  美丽的泸沽湖畔
一个叫摩梭人建立的"女儿国"  女性神权的圣杯
闪闪发光  女人们丰满的乳峰线上跳闪着生命的宽广
大凉山啊  这古风犹存的世间最后一片情感苍原
长满了齐天的野草  长满了野性狂性山性的女人与男人
 
周穆王据说死于回归之途  一片没有女人的干燥的土壤
在后人考古挖掘出的他的嘴唇上  还有那临死之前
朝着西方滴下的热泪  因为在西方  昆仑部族之中
他把粮食给了祖母  自己空着男人的口袋  装满了空旷的沙
 
这是一个真实的男人
这是一个疯狂懂得奉献的男人
奉献就是死亡  奉献就是只看见别人  没看见自己
 
祖母叫众女神在昆仑山上树起一块坚利的硬石
然后在上面刻进以上的话
临走说了一句  男神  就是永远屹立的坚硬
 
祖母在年老的时候  发现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由于实行多婚制
男人们在巨大的女权旋涡中渐渐萎缩  死去
过了很多年  祖母临死的时候发现部族中健康的男人已经没有
这时  我的祖先在三千里外带着我的父亲
在另一个家园中开始新的生活
 
祖母部落灭亡的时候
在她栖居的山洞中存放着四样东西
我祖先割断裙带的快刀
周穆王朗朗的笑声
祖母至死还黑光闪闪的一头黑发
几片刻满记忆的甲骨文说着梦话
 
2001.7.30夜11时接海上电话后。海上曰："诗歌写作必须关注人类的历程"，即"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是谁，我在干什么？"。谢谢海上。
 
 
棘人·石棺·咒词(组诗)
 
曾记得三峡中的那些悬棺吗
他们是棘人的杰作
棘人是古棘国的臣民
至今在大凉山西北有他们的后裔
--题记（据2001年7月8日《凉山日报》星期刊"发现棘人"）
 
我始终认为
森林与高山是潜藏无数精灵的地方
人类的精灵在森林与高山中自由的生活
为我们看清我们的来历与根系提供了充足的水源
--再题
 
他们是沿河而上的
长江像一棵树
长江上的那些支流就是许多根
他们从树上回到根中
不是去寻找父母  而是去逃命
在江越变越小的河中  在河越变越窄的谷中
寻找生存不易的难度
让那些北方平原上横扫的马蹄  失去位置
失去视线的阻击与困倦
 
们们终于在大凉山西北美姑河上找到蛮影
的根  这蛮影的根  能让一个部族生存下来
他们抛下了那些长江两岸的悬棺
那些祖先的灵魂高飘于上苍的神圣位置
在他们看来  天底下的大地是一样的
无论站在哪里  悬棺里那些祖先都能听见
地上的人手里握着死时敲去的牙齿
那是一种不会明灭的记忆  他们坚硬  洁白
被地上的人插在灵魂上方  打进生命的刻刀
 
（那些长江两岸的悬棺啊  哭红了眼  哭大了眼眶
他们在凄风中听见两手相扯的疼痛  把一座座山艰辛的搬开
直到悬棺里死了的声音站起来  变成一种活魂
给那些远去的亲人  致以哑然的礼仪）
咒词
 
在风中可听见一种文字是千军万马在山梁上踏起黄尘
现在  在迁徙的断路口留下咒词给那些凶残的敌人
让他们失去消灭一个部族的信心
在雾散去的河岸看见北方敌人的高头大马夹着黑旗似一方黑山压住河水
河岸上那些石头长出利嘴开始撕咬马蹄......
敌人的眼睛里尽是沙粒幻化的蝗虫  裤裆里爬满了饥饿的蚂蚁
......
当又一队敌人赶到河岸的时候  他们惊傻了
三千铁蹄变成三千白骨  躺在河岸
嘴中念念有词
不要再追赶棘人
他们不需要更多的杀戳
 
（几百里的黑色石阵顶着一个孤高的灵魂
在野山野水间高唱  天不灭我  我存世间
我根系中带刺的思维与锋刃切开过无数白天与夜晚
我的部族子孙就在这切开的土地上  种植小麦  牧马唱歌
然后燃起篝火跳动生命的乐章............）
 
（咒词后来变成石头成为离开地面的墓经
至今在大凉山之西的西昌、普格有成片的巨石墓群
棘人啊棘人
将头颅顶着石头睡去
使上天看见人类的不屈）
 
圆形的眼圈
 
这是一些能容纳巨大痛苦的湖泊
这是一些在雨季穿过漫长的荆刺留下的巨大的渴望
那是怎样的一个秋天
绿色的玉米叶像绿色的手在山缘打着善良的手势
黑色石块以青苔的面容露出潮湿的笑涡
泥污的黑土中  雨水像扯不断的绵情
把一队稀稀残落的部族仅有的虎皮打湿
火镰在囊中传不出红色的笑声
女人之乳像大海上盛开的白帆
在茫茫地祭祀着什么
雨  雨  无边无际的雨
使每一颗心灵洗去了殷红的暗伤
使每一颗心灵爬上山顶看太阳像婴儿浮出地面
给他们慈祥的祝福
这里有干燥的山洞  这里有滴崖的山泉
这里有丰盛的玉米棒子  这里有金黄的荞子与洋芋
......
住下吧！圆形眼圈的部族
在大凉山的山顶观察天象  你们会发现从前棘国的星星
在大凉山上依然可爱  亲切  像祖先们深邃的眼睛
给你们传递着神秘的什么......
 
金沙之岸
 
今天  在金沙之岸有许多遗落的草鞋
他们印在茂密的野草上举着古老的阳光
河面  铺满金子的颗粒
他们与沙石一样没有玉米棒子在生存的
天空中那样憨厚有力
大家遗忘这些引起人心灵产生魔鬼的所谓诱惑吧
喜欢木船  把水作为一根绳索
牵引心灵静泊于锦亘的山峦
所有的暗礁刺着心中最嫩的部位
大家还有一滴血  在螺髻神山旁滴进土地
这一滴血  能驱赶羊群  长出树木
蔓延起一片蓝蓝的天空
……
2001.8.15—9.20
 
 
蛮诗的影子
--致海上、梦亦非
 
后来  在一个少女的裙襟边
盛开了三朵鲜艳的索玛
族人管它叫春红
 
有谁在旷野中哭泣
那个找山羊的孩子
他的视线被一块石头阻挡
因为石头上面有狼的两只凶眼和
一场即将来临的大雪
 
多少年来  那少女春红的地方总是太阳最先升起
多少年来  男人之梦  在春红中滔出自己嘶哑的图案
 
血  浸透大地的每一个部位
每一个部位上的嘴唇都咬着牙
饮下这人世幸福的酸涩
 
记住她吻你的声音
记住她吻你的齿痕
记住她吻你灵魂深处的那盏黑灯
 
一片男人之海淌进一个女人
黑耗牛隆隆踏过山缘
 
石头  装着他走了
天空  装着他走了
峡谷中的破木板变成云雾
在那里永远流浪
 
有石头的地方
有一群黑色的鸟
鸟  飞在空中
大地上的影子不见了
 
王  端座于山中
王  端座于空中
两个王 两座山
使大地有坚实的脚步声传来
 
少女从虎皮中探出红裙
少女眼中  清晨的露珠是世界最好喝的泉水
少女是王诗中最鲜嫩的骨头
 
从湖南来的朋友已经50岁
50岁的他在山中将一瓶水送给我
水被我珍藏于地窖
 
我和朋友在山中遭遇合唱团
少女  流浪汉  牧羊小孩  和黄昏......
那些河岸上的石头全部伏在河岸
他们已经失去耳朵  像我们一样
在用一种失去城市肮脏耳朵的耳根在长进一些
生命自然的声音
 
少女  流浪汉  牧羊小孩  和黄昏......
给我和朋友呈现了远古与现代进程中可以焊接的一切
真诚  朴素  悲怆  灵性  这些词
挂在他们身上  我和朋友远远的呆望着
我和朋友不愿惊落他们自然的摇晃
 
(关于合唱团  得感谢台湾诗人杨平使他们产生
杨平站在河岸上  俯仰天地之大  山野之美
手舞足蹈中  那些散落在河滩上的石头被歌声吸引
这歌声来自一个小小的岛屿
他打开中国人的另一种情感
那些散落在河滩上的石头聚拢来
浮在杨平身边是一张张彝族孩子鲜嫩的脸
杨平看见一张张透明的脸蛋上
蓝色的空气流动  潜藏无数神秘的歌声......)
 
合唱团  也可这么说
它由牛  石头  青草  溪水......组成
他们在天空下都是会唱歌的植物
是山这棵大树使它们滚动着清澈的水溪
 
(杨平过不了河  彝族小孩的手伸向他
上面飘浮着真诚  善良  和信任
杨平过不了河  他在河这边做游戏
像在小小的岛屿上玩耍  彝族小孩的手上
跑动着野牛和野马  他们在河上一跃而过
杨平过不了河  河水打湿了他的远方之鞋
远方之鞋在哭泣  一个男人在河水中下沉
那是不该出现在山中的坏镜头  由杨平主演
杨平站在河岸  看见自己河水中哭泣的真实声音
人在远离森林之后在所谓的城市中发出的死亡的声音
......。)
 
湖南来的朋友在泸沽湖体验蛮性
山中的合唱团6个小孩将是他蛮诗的一幕剧
他在湖南的时候就听见山中的6个孩子唱歌了
6个孩子唱得是  蛮  野蛮的蛮  蛮美的蛮
一只老虎在山顶上粗野走动的蛮......
 
(泸沽湖是世界上母系社会的最后遗留
湖南来的朋友在这里看见人类最健康的皮肤
那些宽阔无垠的山岗  自由的男女自由的往来
他们云一样自由  鸟儿一样歌唱
他们是至今世界上从没有男女婚烟束缚的民族……)
 
我想蛮诗应该由几部分组成
主场在中国大西南
彝人的大凉山  母系社会的泸沽湖"女儿国"
完美的丽江  巫性的黔南......
 
(黔南的巫在梦亦非的《苍凉归途》与《黔南故事》中已描述详尽
那些古国的后人在黔南存活  转换了另一幅面孔
傩具那无数的面孔承接着雨水的湿润  使他们成为水族
一个在水之底保存灵魂清净的民族  所谓文明的衣裙  被他们
抛在岸上  山中裸躯以骨为琴弦  奏出漫长的历史长河
端公  目光清晰  我们是人  鱼和我们是兄弟  同呼吸......
 
梦亦非在黔南深山中打开深夜的木窗
这木窗向北开  北方的天空下巨大的阳光扑来
荞子与洋芋的芳香密塞鼻孔  大凉山的阳光
在2001年最后一个季节被发星包在一本诗集中送给了梦亦非
大凉山是阳性的  梦亦非说  阳性土地的诗人语言十分
粗糙  坚硬  富含大气与锋利  而在雪花中走来的发星
则目送梦亦非上了一条去贵州的大船  那本诗集是药方
常常打开  医治思念友情这些词以免滴出泪水
大凉山  遍地金黄  来这里的人都会胸膛透亮
像秋天之果  滚圆一个梦的轨道......
 
丽江之美在于那是老年人的天堂
洞经音乐的辉煌把道佛文化在寿命的延长上
做出了自然的榜样
宣科说  养人活人的音乐是中国的道佛音乐
摇滚乐及噪音的现代乐是杀人的音乐......
宣科说  音乐产生于恐惧......
 
像大凉山的彝人潜藏古夏族文化遗存一样
丽江纳西族潜藏了唐时中国鼎盛时的文化气息
在丽江  男人可以不劳动  成天作诗作画戏鸟是他们的工作
而女人是生孩子  种地  做饭的典型内人  这不是父系社会的遗存吗？
......
 
在大凉山之西的泸沽湖  摩梭族则潜藏了母系社会的遗存
男人只是播洒生命之种的流星  可以到处发光
女人则养着许多孩子  从女孩的母亲到他的奶奶
这里没有从一而终以及结婚的观念以及心理负担
男女一生有许多性伙伴
......
 
大凉山  丽江  还有黔南......都是适宜人生活的美好地方
只要你有生存的能力  就在这些地方住下吧！
你会看见你是一个--自然的--人......)
 
2001.9.10-2002.9.10
 
 
昆仑·山祖·母亲·我
 
昆仑是山脉的故乡
昆仑是河流的故乡
昆仑是人血的故乡
昆仑是我灵魂的故乡
......
——题记
昆仑是空  一望无际的空
 
那些面容  最初在密叶后面显露
拍拍我空空的胸膛  与之有同样的饥饿
在母系时代  我不缺奶水
把嘴埋入雪山之下的清水  便看见祖母的尊容
 
那时的祖母啊  最懂得爱恋男人  那些铁性的男人
这时才在世界的洞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后来
祖母乳上朦胧的那一块明月  掉进许多男人黑色的头颅
 
祖父明白有一颗头是他的
因为他在瘟疫袭来的时候把他从祖母中抽了出来
放在空旷的山岗  用金黄的阳光炙烤
你不知道男人铜铁的香味  切开一片片迷人之裙
在花蕊中获得花粉与水灵
 
瘟疫袭来的早晨  满山的水果染上疾病
那些黑色的石头卸下铠甲  露出牙床上的暗虫
死亡紧紧的把那些深谷的苍蝇抱住
雪在空中  她的降落是一种昭示
寒冷披在每一个裸体之驱
骨头开始擂起战鼓
 
提起那些在大地上贴地的皮囊
在他们单薄的肉血中翻找山影
山的成长是石头与泥土的堆积
有山  大地上就有骨头
有骨头  就能听见铜的声音
穿透雨雪和寒冷
给怀孕的土地腾出干净的产房
 
我们端详饮食的水中有过多的沙粒
沙粒中弱小的阴谋画出世界的可怕
我们说  火能将阴谋从水中清出
就像毕摩从病床上请下魔鬼  让他出门
与死神一道远去
 
在你的胸膛中有了黑石滚动
那黑色石头的中心是一片宽阔的水
祖母已经消失   她倒在大地的乳已经
泄露月光  月光最多散失在山中
她没有泪水的痕迹  她还是处女
一百个男人为她那袭红色的裙染着紫色的病
 
在红裙中有三个男人在打架
红裙似一把火燃烧着三个男人的眼睛
那个女孩此时已不在山岗  红裙在那里是
一棵风情的处女树  招摇着6条小鱼在神秘之洞中
游出  在夜的边缘纷纷坠入山谷黑色的河
 
血啊  只有在粗砺的风中你才能抓住它的筋脉
许多黑发混合  流成黑色的一座神山
荞子与洋芋放在健康的部位  他们
站起身来的时候  看见兄弟姐妹像葱郁的树枝
血在叶面变成舞者  有一只鸟栖在嘴唇
吐出大山音符
 
母亲和父亲在大地的春天中深陷于漫长的季节
他们的身边婴儿互叠的脸把他们剩余的空间插满新鲜的山花
旧崖石的表皮次弟脱落  母亲的红裙洗出最初的晕红
秋天站在母亲的山岗时  红裙挂满了水果
父亲在红裙边缘开始耕种  燃起蛮荒
无数的婴儿成为站立的孩子  在杂乱的大地中勾勒自己的生存
 
祖父其实是父亲
当他和母亲躺在大地的怀抱中撒娇的春天
那些山石锋利的骨头还很坚韧
他们在激情的海洋中把船舱装满海螺
因为螺纹的回旋是一种归宿  在最后一道纹路中
是家乡那棵粘满泥土的鹰翅之树
 
爱在野性的果实上得到彻底的呈现
要将身躯与天空比翼与山脉比翼
男人之翅才能丰硕与硬朗
 
母亲喜欢在耕种中唱歌的男人
那些歌词洒在山谷间是片片悲恸的霞光
像温暖之石击中的那些寒鸟
他们落下树的时候  也落下树根和清水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迫降的是一块宽阔男人所拥有的土地与襟怀
 
最初还没有文字与文明
父亲牵着母亲与我们在山顶观察星月与流星
他们把梦与疑惑刻在南山那块大石之上
后人在上面找到前进的方法与方位
 
我那时开始知道世界由诗歌与死亡组成
他们互相倾轧的场面使人类生命鲜活的空间变得可怜
而诗歌可以是一个独立的天空
他的语言以及支配语言的人
是一个精神的魔术师
他可在一夜之间修起一万座城堡
第二天又将他们毁灭
但他自信自己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与信心
2001.10月-11月
 
 
初母·粗·男人之痛与不痛
 
最初的母亲倒向大地
她把双乳露出海面
后来  海水退去  蒙昧的分娩诞生了山脉
至今在山中  那丰满的双乳依然如昨日一样丰挺
 
初母的奶液  顺着青藤  淌成晶莹的早露
明月稀疏的夜晚  初母的双乳在山中摇出一个久远的记忆
我生在乳下  成为山之子
 
后来  山中的人们在乳沟中燃燃起火把
祭祀古老的太阳给万物洒下的天精
初母看见男女们揭开衣裙  将芳香的胴体献给对方
初母那一夜是枕着子孙们铺在月亮下的浪漫情歌睡去的
她崖石中久藏的深眼滴出欣喜之泪
岁月  在男女狂热的精血中重新打造  而母题是蛮
如一虎蹲于山顶  向山寨永远啸动野性
 
初母是金竹枝枝
她掩映着女人们圆滑的肤皮与放香的部位
世间之精灵  只有他们在山中脱光衣饰
行走于一种自然的步履  她们身上装载着环片与铜音
在光线的沉寂上擦燃粗梦
 
粗梦是远远望去的一片沼泽
精灵们将裙衣搭于大树  在水中印照自己动人的身影
她们眼睛蓄满野水  要将沼泽之湖全部带走
而湖草嫩细的根挽着她们善良的心情
更多的水在你们的洞穴与心灵
粗梦可带来幸福的一切
 
粗是黑色的胡须
他由一个男人从南山刮起黑雪
北山的精灵们闻见风中的腥味
断定一个男人梦遗刚完
 
那些颗粒沉重的精水
像碎叶一样在大地上飘落
无数孩子的形象在碎叶上浮现
雪掩映着  不露出痛的原因
因为天空更空  大地更空  人更空
……
 
悬在空中的果实使枝叶产生裂纹
进而使树开使摇晃  并产生一种奇怪的病
 
香气在十月  而过了十月的香是一种腐烂
只有遗忘  将之存放于崖石  成为一个失败的图案
 
病情被一个消失在森林中的女人拾起
像拾起她消失的身影需要通过一千棵树才能缝成
她那袭美丽的红裙子
 
古冰川化石中她的阴唇还是热的
揩揩灰尘  一个处子的梦依然鲜嫩
野湖水窜进他眼睛中的涟漪  痴情的女人
使世界的水意保持甜蜜  并不会出现干季
 
她看见山谷中泡在酒海中阳萎的男人
她没有说一句话  在湖之上她把古老的太阳再次剥开
拿出自己需要的那部分抹在乳上
我们便看见山脉中所有坚硬的东西都在动
像一片迅速的急雨擂在鼓点
把沉梦撕开惊奇的眼睛
 
在每一棵黎明的树上取下你  赤裸的你
健康的你  芳香的你
然后从阳光中取出一件金黄的裙给你穿上
你是世界最美丽的新娘
2001.12
 
鹰羽之王
 
我和天堂是这么近
她纯洁的气息天天在我身边缭绕
而鹰羽  这雪天中银亮的剑刃
挑开我的沉睡
使我看见他白色的心灵
——题记
 
鹰消失在族人祭祀的黑烟之中
那些黑色石头是一种遗存
消失只是幻觉
存在是延续坚硬的部分
每人都是一只鹰
每人都有一颗会飞的心脏
在阳光剥开山寨的清晨
那些健康的族人打开一方空囊
倾倒无数荞粒
那些荞粒在阳光中自由的风舞
把枯干的空气擦出芬香的水分
 
这个季节
鹰变成了玉米林
他们纷纷站在大地之上
把翅膀打开
接应丰盛的雨水
把玉米籽喂养得黄黄灿灿
这些鹰啊
像大地上静默的族人
一双粗糙的手掌
为我们捧出粮食
我有时幻觉
鹰是另一种雨水
它珍藏永恒的渴望
使我们站在山上的人
目光中总有它画好的梦想
 
天堂不外乎就是少女  群山  新鲜空气与溪水
还有我  这个遗世的浪漫诗人  在黑色石头后面探出栅栏
在那片干净天空下迎风而吟
 
是的  我叫清俊粗荡的迎风而吟
在绣满山花的裙裾上浮满我芬芳的诗歌
 
巨雨过后  那只驮着少女的神鹰向西飞去
我只看见鹰翅的另一半  粘满了悬崖苍劲的面孔
许多从水面上揭起的珠露似银玲  震动少女白色的裙摆
满天的花瓣  在西边射来的光焰里幻成鱼鳞
美人之血在我的头顶诱出奇丽姿色
向西  向西  鹰翅的执着暗含深邃
先祖之根在那座雪山上飘动  已经无数个世纪
 
这个季节  鹰变成了萃绿的玉米叶子
空旷的山梁上玉米叶的风响就是鹰翅的风响
因为鹰在玉米叶中获得雨水与雷电
犀利的眼收缩在密密绿色流动的空隙
像落日在峡谷中  藏隐一种动人
把崖壁上所有死寂的门拧开
峡谷中尽是哲学家和诗人在静静打座
鹰羽已经在寂静中收敛
像一柄刀  落满尘土与光阴
我这时怀想那些落进深谷的干果
许多年后他们把枝干挺出谷顶
枝叶的锋芒摆渡金黄的阳光
 
我看见那个没有露水悬挂的人是怎样死掉的
作为植物  应遵从水的流动与呼吸
我们是山中的洋芋  没有泥土与空气就会是另一幅模样
族人在山林中生活了几千年
就是靠经文的线牵扯着他们朴素的神经
这些神经  很多会化成水与土地的颜色
他们很有孝性  对巨石抱有幻想  对东方只有一生看一次的请求
许多脚趾驻在火焰中使他们飞升
蝗虫与鹰咒在火焰之外面露死亡之相
族人在冬季有空囊打开在山顶
没有露水悬挂的人朝山下走去再没有回来
背离源头的人只配在野鬼的黑勺中独栖一生凄凉
 
初夏的六月  族人少女将盛装脱于玉米地边
夜色是一件黑色高贵的裙  穿在少女身上  我们闻见山野的果味
到处都是寂静
到处都是黑夜
睡眠之神把茅棚的门关上
再没有谁的耳朵能听见你  再没有谁的眼睛能看见你
这时你悄悄起床  将盛装脱于玉米地边
只有长发遮盖着你  只有黑夜作你的黑色高贵的裙
你就围着玉米地的四边绕一个圆圈
这样  田地的玉米今年又将丰收
因为  你脱去盛装后的洁白月光洒在玉米地中
使玉米地获得蓬勃的生机……
 
那些盛装啊  是一片迷人的海
倒挂在你裸体之身  传出海韵
(寨子中男人们的桅杆在海韵中纷纷拨起
变作岛屿  纷纷驻满孤独的男神)
……
而此时   那些盛装啊  是鼓满月色的神铃
他们采集着枝叶的清香与蝴蝶的迷人
因为他们倒挂在裸体之身上时
枝叶清香从族人少女的身体中散出来
迷人的蝴蝶带动族人少女的舞姿
使她们在山岗上成为一个美丽的神
……
 
雨  从天而降  铺天盖地
注满那些缝隙与眼睛
潮湿的山林是一张绿色的床
我与情人进入山林
分别卸下诗歌与锄具
 
明白玉米叶自由的生长速度是由于雨水
雨水在夏天疯狂的淋漓大地
我走在玉米林中  看见雨水
立体的声浪倒挂在玉米叶片上
水在我视线中站起来
自由地伸向天空
大地的植物在我视线中站起来
自由地伸向天空
一棵玉米树  自由地伸向天空
……
 
深夜  在我身边的小儿也下着淋漓的大雨
他和那些苍原上绿色的玉米叶一样
挂满了露珠  挂满了成长的水分
 
很久以来  人们把目光仰向天空
认为上面住满了神仙与粮食
而人们忘记自己脚下的土地
可以褪下枯干的绝望  漫延水的湿润
 
王  脱去衣饰
留一张野叶遮住裆部
双手作鹰飞状
他发现自己这么美  像一匹山
雄峙着阳性  而那些长发与长须
飘逸在山中  呈一种粗狂的力
 
王想  人之初淘洗尽污水的诗句
男人给世间送来刚毅  勇气 激情
更多的时光  人应在山林中回归野性
让雨水滑过肩臂  绿风拂动隆起的阳根
冰冷土地上的小石子们  因为人的到来  燃烧起黑色的火焰
 
我的爱  那个从黑色洋芋中剥出的洁白女子
穿紫色裙衣如麋鹿穿过山林
王明白  女子之美在于裙衣在于裙衣中鲜活的胴体在于雨水之季她们透明的肤皮湿出大雾与潮气
而男人之美必须在山林留一张野叶遮住裆部
让大面积的阳光洒透全身  每一个部位都催生出铜的颜色火的颜色铁的颜色黑的颜色石头的颜色……
只有这样  男女的碰撞才会产生质的快感  才会把对方珍贵的种子狂播在宽远的山塬  像收获一片巨大的荞麦  你的割镰你的手掌你的眼中尽是麦芒的刀锋挑开一个个饱满的桃子一个个滚出无数甜汁的黎明……
2002年6月-8月
 
 
 
摄泰极(打情歌)
 
一种大西南彝人自娱自乐的游戏，以男女生殖部位被一拟物延伸而具含义。
崇尚性器，乃崇尚生命的繁盛与延续，这是相传古意的民俗美学。
——题记
 
健康的一百个男人倒向大地
那些尖挺的山峰硬进天宇
从阳光中传来一种痛
那是生命反复的孕痕与呻吟
 
健康的一百个女人倒向大地
丰满的巨乳隆起视线
在弥漫芳香的山岗上点燃火把
斗牛之声擂动铜鼓
情韵挂满枝叶
倒映世界的婴儿摇出明月
 
摄泰极  把银亮的古韵在金黄的阳光下磨出焰火
他们鲜盛的图案使瓦蓝的寨子上空飞来神鸟
北山那片密密森林种上符咒的图腾与虎迹
 
我是男人啊  坚硬给世界是我最本能质朴的诗
坚硬穿过米浆与玉米的金黄在秋蜜之果上痴睡
那些翻滚的斑驳野石与银白雪蓬是我锤炼的心脏
无数的夕阳与水牛翻过山梁之后
无数的羊群与野风翻过山梁之后
无数的黑雨与黑雪翻过山梁之后
在我早年被祖人踏过的山道上流下古铜与银矿
在我早年被祖人疯过的山崖上挂起经幡与红血
嫩骨在雪水中被钢铁抽出
九十九朵荞麦花缀满七星之勺端详着天宇
 
我是男人啊
群山搅动狼群与犀牛的沉梦
使他们献出锋利之齿移动黎明之旭
穿上狼影与利刃的血性
割下那苍原上悬挂的落日放入夜枕
孤独  是一百个女人之裙组成的群山
在山中经常听见野合之声与红血之声怒吼
满山荞子红焰燃烧
我是男人啊  在一百个女人之裙宽展的天空中
取出狼影与利刃在夜色下反照月光
 
我是女人啊  野枝花插出的美已经使我的目光
堆积蓝颜色的高山之水与绵软的白雪
巨谷常年绿草旺盛 
羊蹄与牛哨落进巨谷
幻化成无数彩色的鸟羽
我的谷穴  铺开生命的草床
给一百个男人以彻底回归的梦
他们起航到巨谷中来  谷穴的银水已经使他们坚硬的骨头成为湖泊
一百个男人脸上茂盛的胡须是我孕育的香草
一百个男人在巨谷骑上大马  声嘶力吼  把黑色铜矿溶解在我茫茫的芬芳呼吸
我是女人啊
在一百个男人身上狂荡起粗荡的彩裙  裙使男人们迷路
迷失于谷穴的幽暗与深邃
裙是女人给世界开出的最灿烂的花朵
使女人成为人类的精灵
 
 
雨季最初的炸雷
像巨手掀开春神的裙裾
让你看见满山的洋芋滚动与汹涌的野性河流
夏季是成长与死亡并存的季节
雨水中粮食的坯胎多么动人
而泥石流与洪水转眼间将茅棚击穿
河岸上飘着无名的尸体与一只新鞋
家  在水的潮湿中生霉散架
而这时的诗歌之火烤干那些木头
在雨水中消褪木耳的图案
 
我常常在山顶撑一把孤独的伞
让眼睛装满雨水与漫无边际的绿意
夏季是我像狼一样狂唤生命汁液
而缺少深刻大气的时光
我想  在冬天荒凉干燥的山坡
我吐出夏天的绿  让他像一只绿色圣盘
盛装山顶银白的雪
这是世界上多么美丽的事情
 
多少年后  山顶那一把孤独的伞会变成一棵野松
住满了世间宽阔的宁静与可爱的鸟窝
在西风中  黑色的胡须似琴弦
弹动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