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0-09-10投稿人:白仲和
云海茶室里挤满了人,喧闹的人声中夹杂着不断的吆喝:“碰啦、吃啦……”。
“收场啦!收场啦!快六点钟了,肚皮也不会饿。都回去吧,吃过饭再来!”茶室老板娘林福嫂亮开喉咙喊道。
云海茶室原先是一间杂货店,店的谓称也挺简单,“林福嫂小卖部”几个字用墨汁弯弯曲曲地写在两尺见方的一块松木板上,挂在门左侧。后来,有人在小卖部的 “部”字旁边添写了一个“×”字,林福嫂也不在意。店里头卖些烟、酒、盐、醋之类的日常生活必需品。偶尔也卖些冰棍、凉水,生意也还过得去。后来,村里开出几家店铺来,林福嫂的生意日益清淡。于是,她也学学城里人的模样,请来几个做广告的师傅,制作了一块巨大的“云海茶室”的广告牌子,开起了茶室。生意的方式也挺简单,每天按时出租几张方桌、数副扑克、橡棋、麻将。茶叶是自家茶地里采来的,因而茶水、凉水可各取所需,免费共应。林福嫂由于经营有方,每天都有百多块钱进帐。
伍家杰从人堆里挤出来,觉得头昏昏胀胀的,他走出茶室门口,拉了拉已被汗水湿透了的衬衣,放下原先卷起的袖子。心里暗暗说道:“输光了,全输光了。卖五头猪仔赚来的八百多块钱,全输光了。”
他骑上摩托车,神情恍然地往家里奔去。心理翻滚着输钱的事:早知道会输就不赌了,八百多块钱呀,确切地说是八百五十六块钱,分文不剩,全进了癞痢头黑狗的腰包里了。
回去怎么向吴艳交待呢?那是她辛苦了一年的血汗钱。为了能赚到这点钱,她起早贪黑、风吹日晒,象服饲老祖宗似的服饲那头花毛母猪。家杰心中自叹道:“我真傻,我想用这些钱赢更多的钱……谁原意输呢。可是,别人赢钱象喝水那样简单,转眼之间,就赢了一大把,连算都没算,又赢了一大把,赢得那么轻易,赢得那么快速。可是我呢,却让别人轻轻松松地拿走了八百多块钱。吴艳没说错,我是个大傻瓜,大笨蛋。”说到这里,心如刀绞般疼痛。
家杰一进门,吴艳挺着大肚子关切的迎着他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猪价不好吗?”
“还可以,卖得八百五十六块钱多块钱。”他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汗水,回避着吴艳的目光,斜眼望着饭桌说。
吴艳听闻猪价好,心理顿生喜悦之情。
桌上摆着一瓶酒,一碗火腿肉,一盘花生米和两碗小菜。吴艳给他斟了一小碗酒,自己也舀了一碗饭,坐在家杰的对面。“中午三婶过来家里,给咱一百块钱了。我知道三婶家也不宽裕,不肯收,可三婶硬不依,非要我们为未出世的娃仔备制几套小衣服。我推辞不掉,只好收下了,只是我们要记着人家的好处,以后别忘报达人家!”
家杰无心思喝酒,吴艳叽哩咕噜在说什么也没听真,两眼直愣在桌面,几次酒碗到唇边又放下,最后挟起一粒花生米到唇边,久久不放进嘴里,然后又滑落到地上。
吴艳望着伍家杰心事重重的模样儿,想必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又不便言。便寻话说道:“腹中的娃仔好顽皮哟,说不定是个放牛仔,今天那小脚常蹬我,疼得我直冒大汗。”
家杰不言语。
“你在外面吃饱了回来的,看你厌吃厌喝的样子?”吴艳心中有些不满。
“别说了。”他愠怒地站起来。“我那舍得花钱。”眼睛看着楼梁,身子一动不动,活象一樽怒目圆争的守门神。
“家杰,你今天怎么啦!进门没有好脸色,说话没有好声气,象是哪个欠你十万八千似的!”吴艳沉下脸,恼火地说道。
“你噜嗦什么呀!”家杰放下筷子,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又坐回到饭桌边,端起酒碗,一口喝干碗里的酒。
“家杰,你今天到底怎么啦!”她忍不住又问道,“是哪里不舒服?”
家杰仍自生闷气,“没有没有,别烦人了!”
“谁烦你了,你嫌烦人就别回来!”吴艳赌气,独自回到灶房里剁猪食。
院子里,散下几颗稀蔬的雨点,院里的盆罐被雨点击打,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家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心里感到茫然的伤痛与悲哀,“谁叫我这么傻,只想到赢钱,没想到输钱,只看到一些人大把大把的钞票往兜里揣,没看到……真是活见鬼了。”他握紧拳头,高高扬起,狠狠砸在饭桌上。
雨越下越大,院里的盆罐注满了水,任凭雨点击打。再也发不出叮咚声,只有屋檐水,势如飞瀑下泻,击打在水泥地板上,水花四浅,震耳欲聋。
本来,家杰在回家的路上琢磨了一套谎言,如果吴艳追问钱时,想用来撒谎,然而,吴艳对钱只字不提。他也想把输钱的告诉她,却迟迟说不出口。他不怕她骂他笨蛋、傻瓜。他怕她伤心、落泪。眼前又闪现出黑狗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心理狠狠地骂了一句,披上雨衣,骑上摩托车。飞也似地朝云海茶室奔去。
云海茶室里,搓牌声、叫骂声、嘻笑声混成一团。屋外下着大雨,他们却不知觉。空气间弥漫着劣质烟味,呛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家杰摆放好摩托车,雨衣糊乱揉作一团,丢进工具箱里,故意走到靠近黑狗的地方叫道:“日你娘的×,老子拼了!”我新买的“大阳”摩托车,跟你们赌两仟块钱了,两仟块钱,有谁要赌吗?”
人们好象被家杰这洪钟般的声音惊吓了一般,都突然静寂下来。家杰的目光在盯着癞痢头黑狗。
黑狗听到家杰的声音,也侧过头来望家杰。此刻,两双目光相撞;一双是绝望中带着复仇的目光;另一双是得意中带着轻篾的目光。
“怎么,没人赌吗?干你妈的×,没人敢赌就赌一仟五。”家杰恐没人听真,又重复一句,“一仟五百块钱。”
屋里鸦雀无声,莫明的目光都投向家杰。家杰见没人应答,燃烧的目光重盯着黑狗道:“日你龟孙,癞痢头,你赢老子的钱那么好赢呀,现在成龟孙了,气儿不敢吭!”
“屁话,家杰,你小子摸过几次吆鸡,扛过几块方板,老子不敢赌是龟孙。”黑狗忿然站起来,手指家杰还嘴骂道,:“好吧,你头一句说两仟,我就跟你赌两仟。”黑狗掏出钞票甩在方桌上,“把摩托车推进来!”
屋里人声鼎沸,嘘声,口哨声,责骂声,挑唆声混作一团。
“吵什么,吵什么?别吵了!”福林嫂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要玩就好好玩,不玩就滚蛋!”
人们又一次被震住,屋里又静寂下来。
福林嫂是个有福相的女人,脸上长着几颗并不显眼的麻子。她与一般胖女人不同的是,她长着双下巴,动作麻利。她嫁来林福家,算来也八九年了,八九年来,她的肚子总是空着,没有为林福过一男半女,因而,她怨恨那些怀胎的妇女,也不许誰在地面前提怀娃生仔的事,她怨恨林福,恨林福没有男人的骨气,她也恨自己,嫁了一个没肌没骨的废人。她想改嫁,但难舍老实巴交的林福,林福在乡兽医站工作,薪金不高,但也能勤俭持家,和和睦睦。
有人说,林福嫂只读过初小,然而拨打算盘珠子,就象炒玉米花似的,劈哩拍拉直响,给人一种玲利聪慧的感觉。
“我赌三仟块钱。”林福嫂挺着圆肚,走到黑狗面前,两只肥壮的乳房遮住子他的视眼。她又转回身,四下里望望,又说:“有谁要赌四仟五仟的,快张口,别叫老娘干等着!”她看看没人回应,拉起家杰的手,往内室走去。
林福嫂从抽屉里数出一沓钱说:“家杰,这是两仟块钱,先借你用半年。”她看看墙上的日历,“现在是五月底,再过两天是六月一日了,到年底恰好是半年。月息嘛,稍要高一点。”她看看家杰的眼神,“按二十五计算,六个月合三百元,到期要本息一次还清,总共二仟三百元,到时你还不出钱来,我再拿你的摩托车,行吗?”
“林福嫂,你赌车子,还是放高利贷?”家杰纳闷地问道。
“我是为你好哇!”林福嫂拿出算盘,却没有拨动。“世上没有你这样傻的人了。你想想,赌博是靠玩鬼,你会玩吗?下午你输那么多钱给黑狗,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不会玩鬼,白白送钱送给了别人。不信,你赌嘛,别说一辆摩托车,你再赌十辆,到时候必然都输光,你赌什么气?”
“我赌车不全是赌气,是无耐。”家杰低垂着头说。
“什么无耐,有那么严重吗?”林福嫂靠近家杰,她的脂肪肚几乎顶到他的肚脐上。
“吴艳要生了,可是……”
林福嫂早以知道家杰老婆要生仔;也知道家杰今天把钱输光了。然而,她企盼着做一个妈妈,她认为每个女人都有做妈妈的权利。她又双手搂住家杰。咬紧嘴唇,脸上淌下漱漱的泪水。
“嫂,你怎么啦?”家杰欲扯开她的手。
“我想生个娃,可是……”
家杰的心剧急跳动起来,“你有林福哥呐,这样做对不起林福哥。林福哥心肠好,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我今天卖的猪仔,是他免费给我的优质猪种疫苗,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
“我来他家都八九年了,天天盼着有个娃子。可是,他只会给牲畜配种,不会给我怀个娃。”她的眼里又淌出了眼泪,“一个女人,要是没有一个娃,再富再阔也没意思。”林福嫂无耐又忿然地说。
“嫂,放开我吧,给别人看见多不好!”
“我不管,只要能怀上娃,我宁愿过苦日子。”林福嫂躺到抽屉上,温柔中带有焦燥地说:“来吧!家杰,我求你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家杰木然地站着。林福嫂坐起来,“家杰,如果能怀上娃,这两仟块钱我送你了!”
家杰犹豫不决。最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轻轻推开林福嫂说:“嫂,你忙生意吧,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茶室里走去。
“呃,家杰……。林福嫂见家杰走了,气得把钱甩到地上,然后,头伏在抽屉上,伤心地抽噎起来。
第二天,家杰输钱的事传到了吴艳的耳朵里,吴艳又悔又急。悔的是,她不该给她独自去卖猪仔,可是有什么法呢,自己有身孕,经不住路上巅蹦。再说了,家杰是从不参与赌钱的呀,是财迷了心朽,急的是自己等着用钱呀,生娃时,要花好多钱。这钱去哪里找哇!无耐间,她突然怨恨起林福嫂和黑狗来。心里骂林福嫂不应开这该死的茶室,尔后骂黑狗好逸恶劳,整天不分白天黑夜在麻将桌上混日子。
吴艳在骂了一阵,“病鬼”,“强盗”之类的话后,又自言自语地道:“黑狗呀黑狗,你也不拿镜子照照瞧瞧,你象什么东西。你能从我家杰的包里揣走钱,我要你心甘情愿地把钱交出来给我,而且不少分文!”说到这里,她的脸上观出一丝使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又是一个赶集的日子,吴艳一大早就叫家杰去赶集,自己却端把竹椅子在门口坐着,她相信黑狗与往常一样,会骑摩托车经过她门前,到林福嫂的茶室里去搓麻将。
果然不出所料,吴艳刚坐了一会儿,黑狗就骑摩托车过来了。她迎笑着问黑狗道:“黑狗哥,要去泡茶室了?”
黑狗刚起床,眼皮泡肿,鼻梁间眼角上挂着眼屎,使人恶心,他停下车,一只脚踏地:“家杰去哪啦,独自一人坐那里?”
“去赶集了。阿黑哥,你怎么也不去赶集?”吴艳装着含情的眼望了他一眼说。
“我没啥要买,也没啥可卖,去那里干啥?”黑狗笑着说。
“去看姑娘呗,来赶集的姑娘可多了,你都快三十的人了,不赶紧找个媳妇,想一辈子打光棍呀?”
“看也白看,哪家的姑娘会看得起我呀!”
“那是她们眼水差,要是我早认识你,我可要嫁给你,象他家杰笨头笨脑的。做什么都不会!”
黑狗从没听说过女人愿嫁给他之类的话,他听过话后,心里甜滋滋的,“家杰是本份些,但也不象你说的那样笨!”
“不笨?他有你的一半机灵就好啦!我嫁给他可后悔死了。”吴艳故作深情地望他一眼说道。黑狗受到恭维,心欢怒放。吴艳又说道:“阿黑哥,下来坐坐吧。我去屋里拿烟筒。”她起身进屋时,故意朝黑狗做了一个多情的眼神。果然,赖痢头黑狗急忙下了摩托车,放下脚架说:“妹子,你不方便,我自己去拿吧。”说完,抬腿随吴艳跟到屋里去。
吴艳捂嘴笑了笑,又转身出来,拔出摩托车钥匙,也跟了进去。
吴艳递烟筒给黑狗说:“阿黑哥,真不想找媳妇?”吴艳朝他丢过一个神秘的眼神,黑狗看到她的眼神,心跳剧急,语无论次,“没人……肯……嫁……嫁给我……”。
吴艳装着伸懒腰,摸摸自己的乳房说:“女人脸如纸,男人不主动,怎会讨得姑娘喜欢?”她拿个凳子,靠近黑狗坐着,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胛上。黑狗禁不住诱惑,壮起胆子,去试着摸吴艳的乳房,吴艳微微一笑,没有拒绝。黑狗索性把她楼进怀里。用嘴去亲吻她。吴艳轻轻地用手档开他的嘴。“阿黑哥,你赢了家杰的好多钱,你的手气真好哇。”她把“手气”两个字加重语气说道。“我要生娃了。可是,我手里没有一份钱了。你能借点钱给我用用吗?”她又把“借”字加重了语气。
此刻,黑狗眼冒淫火,心痒难忍。“妹子,没有钱没关系,我把赢家杰的钱,全还给你。”说着,他从兜里掖出一沓钱,递给吴艳。“你点点看。八百五十六块钱。分文不少!”
吴艳假装恼怒地说:“你赢了是你的钱了,我只是跟你借,不借就算了,免得留人口舌。”
“妹子,我真心还你的,别多心!”黑狗眼里仍然烧着淫火。
“真的还给家杰吗?”吴艳望着黑狗。她把“我”字改说成家杰。以防他事后反赖。
“你,家杰,不都一样嘛,只是……妹子。我……”。淫眼象饿狗盯着肥肉。
吴艳收起钱,指指自己圆圆的肚子说:“以后吧,以后我一定帮你问个好媳妇。”
下午,日头已经偏西了。茶室里依然弥漫着劣质的烟味。人们依然在喧闹着。
林福嫂给客人倒满茶水之后。急勿勿地溜出后门,独自朝赶集的山路上走去。
……
2006年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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